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Tina要走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就是一个同事要走了，我自做多情伤感起来了。

Tina(化名)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虽然现在应该是五十上下了。她身材很匀称，还没怎么发福，留着齐耳短发，穿得不温不火，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神采飞扬的女孩。我想她的神采来自健康的身体，因为我常在公司的健身房看见她。我们总是相对一笑，偶尔挥挥手，很少的时候也交流几句”How are you doing?” 之类的客套话。

Tina说话很娇，有点拿腔拿调。笑起来也很标准。她的笑容应该说很甜，配上大大的，跟洋娃娃一样的蓝眼睛。可是我总感觉她的笑容后面紧跟着忧郁和压抑，和我的有点象。

她管过我一个月，因为其实那一个月以前就是她面试的我。当时还有一个和她一个部门的新进部门主管(Director) ，女性，然后一个IT部门的经理。因为我是替她们公共事务部门干活，所以她们部门多一个人面试我。主管是个香港出生的华裔，四十左右，非常干练，说话极快，可以听到“嘶嘶撕” 的声音，似乎舌头快不过气流。因为有人推荐我，所以面试很简单，就问问我以前干过什么，几乎没有Human Resources的那种讨厌的问题，除了Tina问的那个。她说，因为我的工作有点特殊，可能公共事务部门和IT部门的人都会叫我做事，我会不会感觉抵触呢？我也没多想，说，为什么会呢？我们都是为公司做事，都是为公司好，怎么会有问题呢？说完还同时做了一下耸肩摊手嘟嘴吊眉毛的动作，然后笑着看她。她说，我的意思是假如不同人的指示有冲突的话，你会觉得有什么吗？我心里有点慌，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回答。她看了看我，嘴角动了动，又打住了。

上班的第一天部门主管把我带到她的办公室，聊了几句，然后叫来Tina和我说一些具体的事务就离开了。说到何时付工资的时候，我突然想确认一个问题。我问Tina一天付我几个小时的钱呢？她说7个小时。我一下急了，说，不对不对，其他地方的规矩都是至少7个半小时。她说，你中午吃饭只要半个小时吗？我说是啊。这时部门主管回来了，Tina对她说，他要求一天付7个半小时。部门主管看着我问，你想做OT吗？我说不是，其他地方通常都是7个半小时，7个小时太少了。她低头不语。Tina和我都看着她。她突然开始和我说起别的事情。Tina打断她说，那就7个半小时？主管嗯了一下，然后带我去熟悉环境。

第二天我发现公司有一个很干净舒适的健身房。我问主管我可以用吗，她说，当然了。后来见到Tina，又谈起健身房。她看着我，说，很不巧，你不能用，那是给公司雇员用的。我心一沉，暗生愤懑。但想到主管说可以，决定还是去用，不管Tina。我突然悟到她在面试时问的问题似乎的确有实际意义。过了一周，她突然来找我，说很抱歉，不知道主管告诉我我可以用，问有没有耽搁我的健身计划。我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很高兴。但也祈祷千万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只想好好工作，不想那么多麻烦事。

和她共事的一个月，她很少到我的楼下IT部门的办公室来，几乎就是不管。她不懂我做的事，我也乐得轻松。倒是主管一个星期过来看两次。过了一个月，主管突然带来一个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印度女人，告诉我她是我的经理，我从此向她汇报工作。我心里很不愿意，专门招个经理来管我？还不如给我加薪呢。不过后来我也体会到有个经理安排工作的好处。从此我和Tina更是很少直接打交道。

在公共事务部门里，Tina文字功底最好，一直负责着公司内部一份期刊。几乎所有贴在公司网站的新闻都要她过目才可通过。有一次Tina把我给她的测试链接当正式链接放在给全公司的email里发了出去。我一看到email立即给她回信说，错了！那是测试链接！！！她也很快回信，惊叹你动作好快，然后把发出的信收了回去。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的经理走过来笑着说，Tina说你动作好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Tina走过来，大笑着说，真是太有意思了，然后加上动作把我的email重复一遍。我很惊讶她的口吻和我当时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她们俩都说谢谢你反应那么快，否则大家都会知道那个错误。我勉强笑着，感觉不是很好。我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吗告诉别人呢？对她自己而言又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我有点多心，觉得也许她以为我反正要告诉别人，还不如她先告诉大家。可我哪里会那么饶舌呢。

不过这样的场面很少，我们几乎没有工作上的来往，工作上的事都是我的经理出面搞定，我只要做就行。我只是觉得Tina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健身房也越来越少见到她。部门主管倒是越来越常去，还有个人教练陪着执行减肥计划。后来知道原来主管和Tina本来是一个级别的。当以前的主管退休以后公司提升了现在的主管。其实从管理能力和年龄说来，公司的决定并没有错。Tina虽然认真负责，可是太谨小慎微，不够大气。她也缺乏威严，也许和她小家碧玉的长相有关。可是任何人处在Tina的位置，肯定都会很不舒服。我挺理解她的，也替她有点难过。不过我又想，在这样的公司，连一个传达员都可以做到35年，一年有6个星期的假期，她也没多少年了就够退休了，就这样混下去也还可以接受吧。可是没想到两天前，我的经理把我叫去，告诉我Tina要去另一个公司，有些事情要做相应的改动。我一听就懵了，再也无心干别的事情。

她这一走突然让我对她敬佩起来。想想一个50几的人，还有这样的勇气，谁能不敬佩呢。虽然她没有生活的压力，我还是敬佩她在乎生命的尊严。我们中国人说人活一口气，Tina知道了一定赞同。想想我自己，早已被公司宽松的管理和机械的工作惯坏了，虽然有时候很厌烦也知道目前还必须干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如果失去这份工作，还能不能有信心和勇气再去找一个，更别说主动离开了。

可是我也知道我总有走的一天。在这里干了一年多，似乎也越来越厌倦。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厌倦重复的工作。甚至后悔搬家到公司附近，连开车走高速的刺激也没了。渴望变又怕变得不好，想更好又不知道如何去获得，所以我觉得自己也越来越象Tina一样笑容勉强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经理告诉我Tina要走了之后，又面做遗憾状告诉我，因为怕我在健身房受伤而起诉公司，从此不能再去了，因为公司对我没有安全保险。即使我说我可以签署一份申明，让公司不负责也不行。这是部门主管的决定。经理说现在提起这个也许是因为主管突然想起来去查了一下公司规则。而我觉得可能是她在健身房见到我的次数过多提醒了她。也不知道这后面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在给Tina的告别信上我说，我们俩都不能在健身房现身了。似乎我和她站在一条船上，而其实只是部门主管站在了她当初的立场，她们才是在一条船上。我只觉得真的是世事无常。

周五是Tina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了，中午部门有告别午餐，我不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我而言，Tina不是特别好，也不是特别坏，只是一个同事。我的伤感只是当一个习以为常的环境变化时人们常有的情绪波动。这个波动激发了这些纪念文字。不过我知道，这个波动不会走远。能走远的，只有不受波动影响的东西，或者波动的源头，比如驶过湖面的船。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