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送交者: 反思 2001年1月11日00:44:26 于 [教育与学术论坛 - www.bbsland.com]
今年四月，我参观了西雅图的樱花节。一走进日本文化展厅，就感到说不出的惆怅与气恼。那里作为重头戏展览与表演的书道、刻章、墨美术(水墨画)、花道、棋道与茶道，无不源自中国。尤其是书道，无论是工具(文房四宝)还是表现对象(汉字)，都与中国的书法一模一样。却被说成日本传统艺术炫耀于美国人之前，真是岂有此理。
等我看清表演与出售书道的一位日本人的书法实在不怎样时，心里涌起一股愤愤不平的酸水。记得去年春天西雅图大学路上举行街市(StreetFair)时，有个中国人也曾摆摊售字。他的书法远胜于这个日本人，却始终无人问津。为何这个日本人却能招来美国观众与顾客呢？可能的解释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因为日本经济发达、国力强盛，汽车家电畅销全球、人见人爱，由此激起美国人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好奇，于是对他们看不懂的书道也产生了好感。特别令我惊讶的是在那里展览与表演墨美术的竟是两个穿和服的白人，更足以说明这种“爱屋及乌”的心理在美国人中何等强烈。中国人的书法、国画再好，再正宗，没有强大的国力作后盾，美国人就不买账。这实在是令发明过汉字、书法、篆刻与水墨画的炎黄子孙汗颜与悲哀的事。
这种“爱屋及乌”的表现还可以举出许多，最明显的莫过于华盛顿的樱花节。堂堂美国首都的国家广场(华盛顿纪念碑就在那里)竟然遍地日本国花樱花，令人几疑置身于上野公园。华盛顿共有三千多株樱树，可谓樱的海洋了。每年三月底四月初樱花盛开时，华盛顿都要举行为期两周的樱花节，已办了三十多年。届时有彩车大游行、灯展、樱后授冠、植树纪念、以日本文化为中心的展览与演出等，为此特地从日本请来艺人助兴。美国人从者如流，观者如云，其盛况不亚于东京人赏樱花。有趣的是樱花节大游行竟由美国三军仪杖队开道，除了全国选樱花皇后外，五十个州每州都要推出自己的樱花小姐，观众也来自全国各地，可以说樱花节已在无形中成为美国的国家狂欢节了。
美国主流文化的根在欧洲，与日本相去万里。仅仅四十多年前，日本还是美国的头号敌人。然而短短三十年间，日本的樱花文化竟能成功地“征服”曾经打败过日本的美国，可谓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的奇迹。西雅图是离日本最近的美国大城市，市内自然少不了樱树。华盛顿大学内的樱花园更是西雅图的一大胜景，被印成明信片广为招徕。西雅图的樱花节规模虽然不及华盛顿，却也有声有色、十分热闹。日本的樱树是否源于中国，我没有考证。但中国人自古有赏梅花、杏花、桃花、兰花、牡丹、海棠、荷花、桂花、菊花等等的传统。其审美价值与文化底蕴至少不亚于樱花，为何对美国人毫无影响呢？可笑的是，我发现一般美国人分不清梅花、桃花、杏花与樱花，而将早春树上开的粉红色小花一概叫做樱花，可见他们对樱花情有独钟，甚至超过了他们自己的祖先崇尚的郁金香、玫瑰花、百合花，这是耐人寻味的。
除了国力背景外，日本文化的自尊自强也不容小觑。如今居美华人已有二百万，居美日裔仅一百万。西雅图地区的华人已逾三万，日裔则不足一万。然而西雅图的日裔举办的樱花节规模比华人举办的中华文艺节还大。若说日裔比华人有
钱，也不尽然，西雅图华人每年选美从不缺钱。西雅图的日裔有墨美术学会，有六十多名会员；书道研究会及书道学校，后者的学生多为儿童，曾在樱花节上当众挥毫。而西雅图的华人却无专事弘扬中国书画的组织，更不必说书法学校。西
雅图有个像模像样的日本园林，被列为西雅图名胜之一向旅游者推荐。西雅图的中国园林至今仍在纸上，仍在等筹款。西雅图有些日裔还把自己宅前的草坪悉数铲去，铺上砂石，布置成日本独有的枯山水(顺便说说，美国人不喜欢枯山水。我
就听到一个美国人抱怨其邻居的枯山水“没有生命”)。却不见西雅图的华人把自己的花园布置成中式园林。
对比最强烈的莫过于同处西雅图华埠、相隔仅几十米的中文、日文书店了。西雅图只有两家巴掌大的中文书店，生意清淡。却有一家日文书店纪伊国屋，其规模十倍于那两家中文书店之和，且生意兴隆。其建筑之宏大、装潢之豪华更是那两家中文书店所望尘莫及的。西雅图的中文使用者(包括中国留学生，但不包括不懂中文的美籍华人)有二万多，而日文使用者(含义同前)只有二千多。照此比例推算，西雅图“日文人”的人均日文购书量当是“中文人”的人均中文购书量的一百倍。前日本首相佐藤荣作说过：日本之所以拥有世界第一流的经济，是因为日本拥有世界第一流的教育。此言果然不虚。假如我说美国的日裔比华人更热爱自己的母文化，一定会有华人出来反驳：华人也热爱中国文化。君不见遍布美国的中餐馆乎？其数量与影响远远超过日本料理。如果说日裔靠樱花文化“征服”了美国，那么华人则靠中餐文化“征服”了美国。这话或许也不虚，但是饮食只是满足生理本能的俗文化；书籍、艺术与园林却是满足精神需求的雅文化。所以我说美国的日裔比华人更热爱自己的雅文化，恐怕就没有什么语病了。人要生存就要吃喝，华人重视俗文化无可非议。问题在于许多华人只知口腹之乐、声色之乐(选美、跳舞、卡拉OK)，却不知精神之乐。他们宁可花十几元吃一顿，却不愿花几元钱买本杂志，中国人的实用理性可谓到家了。如所周知，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与敬爱，首先必须自尊自爱，民族文化也一样。日本的雅文化之所以比中国的雅文化更能吸引美国人，除了国力背景外，日本人的文化自尊自爱也是重要原因。中国人对自己雅文化尚且妄自菲薄，又怎能指望美国人来尊重、欣赏？
附注：本文只谈美国华人不重视精神文化，其实这是本土中国人的反映。据统计，1993年中国大陆人均购书费仅人民币五分钱，连一张报纸都买不到(见《华夏文摘》1994年3月C)；又据台湾行政院主计处1991年度的《国民生活形态与伦理调查报告》说，台湾十五岁以上民众从不购书者占57.23%。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今年四月，我参观了西雅图的樱花节。一走进日本文化展厅，就感到说不出的惆怅与气恼。那里作为重头戏展览与表演的书道、刻章、墨美术(水墨画)、花道、棋道与茶道，无不源自中国。尤其是书道，无论是工具(文房四宝)还是表现对象(汉字)，都与中国的书法一模一样。却被说成日本传统艺术炫耀于美国人之前，真是岂有此理。
等我看清表演与出售书道的一位日本人的书法实在不怎样时，心里涌起一股愤愤不平的酸水。记得去年春天西雅图大学路上举行街市(StreetFair)时，有个中国人也曾摆摊售字。他的书法远胜于这个日本人，却始终无人问津。为何这个日本人却能招来美国观众与顾客呢？可能的解释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因为日本经济发达、国力强盛，汽车家电畅销全球、人见人爱，由此激起美国人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好奇，于是对他们看不懂的书道也产生了好感。特别令我惊讶的是在那里展览与表演墨美术的竟是两个穿和服的白人，更足以说明这种“爱屋及乌”的心理在美国人中何等强烈。中国人的书法、国画再好，再正宗，没有强大的国力作后盾，美国人就不买账。这实在是令发明过汉字、书法、篆刻与水墨画的炎黄子孙汗颜与悲哀的事。
这种“爱屋及乌”的表现还可以举出许多，最明显的莫过于华盛顿的樱花节。堂堂美国首都的国家广场(华盛顿纪念碑就在那里)竟然遍地日本国花樱花，令人几疑置身于上野公园。华盛顿共有三千多株樱树，可谓樱的海洋了。每年三月底四月初樱花盛开时，华盛顿都要举行为期两周的樱花节，已办了三十多年。届时有彩车大游行、灯展、樱后授冠、植树纪念、以日本文化为中心的展览与演出等，为此特地从日本请来艺人助兴。美国人从者如流，观者如云，其盛况不亚于东京人赏樱花。有趣的是樱花节大游行竟由美国三军仪杖队开道，除了全国选樱花皇后外，五十个州每州都要推出自己的樱花小姐，观众也来自全国各地，可以说樱花节已在无形中成为美国的国家狂欢节了。
美国主流文化的根在欧洲，与日本相去万里。仅仅四十多年前，日本还是美国的头号敌人。然而短短三十年间，日本的樱花文化竟能成功地“征服”曾经打败过日本的美国，可谓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的奇迹。西雅图是离日本最近的美国大城市，市内自然少不了樱树。华盛顿大学内的樱花园更是西雅图的一大胜景，被印成明信片广为招徕。西雅图的樱花节规模虽然不及华盛顿，却也有声有色、十分热闹。日本的樱树是否源于中国，我没有考证。但中国人自古有赏梅花、杏花、桃花、兰花、牡丹、海棠、荷花、桂花、菊花等等的传统。其审美价值与文化底蕴至少不亚于樱花，为何对美国人毫无影响呢？可笑的是，我发现一般美国人分不清梅花、桃花、杏花与樱花，而将早春树上开的粉红色小花一概叫做樱花，可见他们对樱花情有独钟，甚至超过了他们自己的祖先崇尚的郁金香、玫瑰花、百合花，这是耐人寻味的。
除了国力背景外，日本文化的自尊自强也不容小觑。如今居美华人已有二百万，居美日裔仅一百万。西雅图地区的华人已逾三万，日裔则不足一万。然而西雅图的日裔举办的樱花节规模比华人举办的中华文艺节还大。若说日裔比华人有
钱，也不尽然，西雅图华人每年选美从不缺钱。西雅图的日裔有墨美术学会，有六十多名会员；书道研究会及书道学校，后者的学生多为儿童，曾在樱花节上当众挥毫。而西雅图的华人却无专事弘扬中国书画的组织，更不必说书法学校。西
雅图有个像模像样的日本园林，被列为西雅图名胜之一向旅游者推荐。西雅图的中国园林至今仍在纸上，仍在等筹款。西雅图有些日裔还把自己宅前的草坪悉数铲去，铺上砂石，布置成日本独有的枯山水(顺便说说，美国人不喜欢枯山水。我
就听到一个美国人抱怨其邻居的枯山水“没有生命”)。却不见西雅图的华人把自己的花园布置成中式园林。
对比最强烈的莫过于同处西雅图华埠、相隔仅几十米的中文、日文书店了。西雅图只有两家巴掌大的中文书店，生意清淡。却有一家日文书店纪伊国屋，其规模十倍于那两家中文书店之和，且生意兴隆。其建筑之宏大、装潢之豪华更是那两家中文书店所望尘莫及的。西雅图的中文使用者(包括中国留学生，但不包括不懂中文的美籍华人)有二万多，而日文使用者(含义同前)只有二千多。照此比例推算，西雅图“日文人”的人均日文购书量当是“中文人”的人均中文购书量的一百倍。前日本首相佐藤荣作说过：日本之所以拥有世界第一流的经济，是因为日本拥有世界第一流的教育。此言果然不虚。假如我说美国的日裔比华人更热爱自己的母文化，一定会有华人出来反驳：华人也热爱中国文化。君不见遍布美国的中餐馆乎？其数量与影响远远超过日本料理。如果说日裔靠樱花文化“征服”了美国，那么华人则靠中餐文化“征服”了美国。这话或许也不虚，但是饮食只是满足生理本能的俗文化；书籍、艺术与园林却是满足精神需求的雅文化。所以我说美国的日裔比华人更热爱自己的雅文化，恐怕就没有什么语病了。人要生存就要吃喝，华人重视俗文化无可非议。问题在于许多华人只知口腹之乐、声色之乐(选美、跳舞、卡拉OK)，却不知精神之乐。他们宁可花十几元吃一顿，却不愿花几元钱买本杂志，中国人的实用理性可谓到家了。如所周知，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与敬爱，首先必须自尊自爱，民族文化也一样。日本的雅文化之所以比中国的雅文化更能吸引美国人，除了国力背景外，日本人的文化自尊自爱也是重要原因。中国人对自己雅文化尚且妄自菲薄，又怎能指望美国人来尊重、欣赏？
附注：本文只谈美国华人不重视精神文化，其实这是本土中国人的反映。据统计，1993年中国大陆人均购书费仅人民币五分钱，连一张报纸都买不到(见《华夏文摘》1994年3月C)；又据台湾行政院主计处1991年度的《国民生活形态与伦理调查报告》说，台湾十五岁以上民众从不购书者占57.23%。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