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来加拿大的头一年，我经常做梦，梦中我又回到了青岛的家，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房间里的摆设，看到亲爱的家人在我四周走动，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我问妈妈：“你们都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讲话？”妈妈诧异的回答：“你已经不在家了，你已经离开了。”带着焦灼从梦中醒来，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听到窗外夏虫的鸣叫；感受到枕巾的潮湿，我问自己：“你在哪里？”

出国前，我的家在四方区的本溪路上，一个并不十分干净，但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生活区。在那所房子里，我上完了小学，读完了中学，还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在那所房子里，我经历了至今为止生活上比较大的变故：经历了中考的失败，姥姥的去世，并拿到了赴加拿大留学的签证。可以说提起青岛，我的大半回忆都定位在本溪路的那个家中。

在加拿大，每天早晨出门，我看到的是绿色的草坪和草坪上散步的小松鼠，但我怀念本溪路楼下的早市。早市熙熙攘攘的人流总是给我归属感。我家住在本溪路19号大院。小的时候，我总是和小朋友在楼下的大院玩耍，一大群小孩在一起吆二喝三，给小区注入了生命的活力。长大后，不再在大院里玩了，但时常站在窗前看其他的小孩玩耍。对我来讲，大院是一个河床，它承载了一条生命的河，我曾站在这条河里，任凭河水冲走了我的年岁。长大后，我上了岸，站在岸边，看着河水冲刷着其他生命的岁月。年复一年，我看着这条河奔驰，一直看了十六年。虽然这条河带走了人们的岁月，但它并不残酷，谁能逃脱生命之河的冲刷呢？河流虽带走了我的年岁，但给了我美好的记忆。在美好的记忆里，我收藏了春天树上的第一个嫩芽；夏天的蝉鸣与海风；秋天又深又蓝的天空中的那朵白云；冬天冷风中带来的别人家的晚餐的香味。冬天！我厌恶加拿大的冬天。在这里，有半年的时间，我眼里只能看到白色的雪和下午四点就浇洒在我身上的黑夜。

家在哪里？家在本溪路。家在本溪路吗？2002年夏天，我的家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背山面海的安静的地方。本溪路的那套房子换了另一个主人。当时我正在加拿大，有一回和朋友聊天，我说：“搬家后，我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已经不知道家在哪里了。”那位正饱受思乡之苦的朋友呵斥我说：“你这个人大脑有问题，你的父母在哪，你的家就在哪！”后来回国度假，在宽敞明亮的新家里，我问过妈妈两次：“你怀念咱们本溪路上的家吗？”两次妈妈都斩钉截铁的说：“不怀念。”我理解妈妈。1998年姥姥的去世，给了妈妈太大的打击，那时我们正住在本溪路。对于朋友和我妈妈甚至大多数人来讲，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不能反对这种说法，因为现在回青岛，说起回家，一定是要回我的新家。如果回本溪路的那个家，新主人是不会让我进门的。但我的脑海里收藏了太多旧家的回忆，我无法驱散它，也不想驱散它，因为它给我温暖。在被那位朋友呵斥后，我矛盾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直到有一天，我醒悟到，我所说的家是心灵的家，而不是由墙围起的空间。由墙围起的家，是随着亲人的转移而转移的，而心灵的家，则是内心深处储藏美好记忆的那个地方。回忆在哪里，心灵的家就在哪里。

有人说，如果一户人家住在一所房子里太长时间，这所房子的墙就会吸收这户人家的快乐的记忆，若干年后会放映出来。这种说法听起来挺诡异，但我希望是真的，因为我知道那快乐记忆的价值；我相信看到那映像的人也会被那记忆感染的快乐起来。

如今我还在加拿大，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有人称我这种人叫海外游子，我觉得很恰当。我一直在游，不知道要游到哪里，不知道要游多长时间。但我一直记得我出发的地方。那个温暖的家，她给我力量，给我希望。生命中有力量和希望，就足够了。

家在哪里？


2005．4．28
Toronto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