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p>“学会很好地生活就是学习如何能够很好地死去。”——思想家们如是说。<br></p><p>玉跳楼自杀的那一年,月16岁。 和现在一样,那也是一个咋暖还寒的春日。还在学校上课的月被脸色凌寒的大舅接回家,还没有进家门就听到了母亲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嚎哭,顿时她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同时脑子里突然就空白了一大片,以至于她对那一天的记忆有些模糊,唯一清晰的概念就是:玉,她的妹妹,在这个初春的午后,在陡峭的寒风里,选择了这样一个飞翔的姿势来结束了她只有10岁的生命。 玉在给父母的遗书里写道:“我活得很累,我要去天堂。”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只有10岁的小女孩到底会活得有多累?面对母亲的崩溃和父亲的沉默,月悄悄地把玉留给她的信藏了起来,她躲在自己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妹妹稚嫩的笔迹,背脊骨一阵阵地发寒;然后她用被子把全身都裹得紧紧的,头也埋在被子底下,就这么颤抖着把那封信给撕碎了,再一点点地塞进嘴里慢慢地嚼咽,把那两页薄薄的纸给吃了下去。。。。。。 很多年后,同样在一个初春的午后,月坐在加拿大安省北约克的一家咖啡厅里告诉我,这个世界曾经有过这么一封信的存在,但是她一直没有谈及过有关这封信的内容,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个字,她也没有说起过。 <br></p><p>“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你相信吗?”月这么问我,然后望向窗外。我注意到她捧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月说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她说那个时候她心中的恐惧实实在在地超过了悲伤,可是她不敢、也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当然,那个时候也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她。她只能每天晚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不住发抖的身体,睁着眼睛注视着屋子里在黑暗中的轮廓,听着从隔壁屋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月的眼睛就睁得更大了,经常这样一睁便是一整夜。她说她习惯性的失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一年,她16岁。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当死亡这个词如此简单地进入到她的生活的时候,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思考。就像我们很多人一样,她开始不断地问自己:“人活着是为什么?”当然,这个问题对于一个16岁的女孩儿来说是太过于高深了。就算是现在的我,当月淡淡的、拖着懒懒的尾音轻轻吐出这7个字的时候,我望着她那张在窗外的阳光照射下近乎透明的脸竟然也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br></p><p>第二年,月的父母离婚了。 月没有选择跟谁一起生活,她唯一的要求就是送她到加拿大来读书。末了,她说,学费我以后还给你们。她母亲一听到这话立马就哭了,可月说她已经对母亲的眼泪没什么感觉了,甚至还有些厌烦。所以在机场的时候,她几乎是以一种逃离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了安检,身后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妈妈,和把香烟握在手心里揉成碎片的爸爸。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月在诉说中用了“妈妈和爸爸”的称谓,大多的时候,她选择的是“母亲和父亲。”这个时候,她低着头,额前的发丝轻柔地顺着脸颊垂下,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搅动着手里的咖啡,一圈又一圈;我的视线随着她手腕的转动,感觉心也慢慢地圈紧了,嘴里泛出一道道咖啡苦苦的残味。 <br></p><p>就这样,17岁的月孤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开始了她的留学生涯。一晃5年过去了,月并没有就这5年的生活作出详细的描述,她只说她学得很努力,成绩却始终很一般。她一直在打工,第一年后便再也没有问父母要过钱,之后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她自己打工赚来的。她说她去年回国的时候,发现母亲的背都开始有些弯了,月望着微驼着背在厨房里忙乎的母亲,心里很难受,她为自己当年的任性和莫明的怨气而感到愧疚。那个晚上,月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睡觉,听着母亲轻微的鼾声,她感到了从所未有的踏实。 <br></p><p>是的,月说其实她一直都活得很飘浮,从17岁那年坐上飞机开始,她的双脚就再也没有回落到地面上来。这些年她在学习、打工之余更多的就是放任自己的思绪,让它带着自己越来越轻的躯体在空中飞来飞去,她在这个飞翔的过程中去寻找生命的意义。她说人生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内在的意义,只是人类似乎却是一种喜欢追求意义的动物,并且在这个追求的过程中不断地否定自己的这个追求而去寻找那个所谓的意义。说实话,月说的这番话我并没有听得十分明白,于是我艰难地试着用一种相对沉稳的语调对她说:“生命并不需要意义,我们自身的存在就是唯一的意义;如果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沉浸在生活的河流里,那么这个问题就不会存在。”<br></p><p>“可是,如果当生活只剩下逆流的悲哀或者连悲哀都已经凝固而无法流动的时候,所谓的意义也随之而冰冻,再轻轻一碰,也就碎了。” 月再度把目光移向窗外,这时候,她居然轻轻一笑:“尽管,人们总是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你看,现在已经立春了,外面看起来也的确是阳光灿烂,可事实上却比冬天还要寒冷。” 我承认当时我那样歪着头、张口结舌的模样一定很白痴。因为我内心的悲哀已似这个早春的寒流在刹那间游遍了我的五脏六腑和皮肤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僵硬的舌头在嘴里胡轮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br></p><p>我是本地华语电台一个访谈节目的主持人,月在给我的邮件里的第一句话写的就是:“我是一个癌症的晚期患者,今年22岁。”</p>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