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三月第一个星期三下午, 我加入美术馆门前长长的人龙,等着免费入场。天灰蓝，细雪中队伍缓慢前移，等待似乎漫无尽头。周围都是年轻的面孔，几个背画夹的的学生小声交谈着。他们眼神明亮, 装扮有型, 早春的寒气似乎被他们呼出的白气驱散开来。

米雅踏着米色印LV经典五彩花案的塑料雨靴, 迎面走来，跟着我排在队伍的末端。虽然不太礼貌，我还是暗自打量起她来。很旧的肩缝裂线的棕色皮草大衣下面，露出带荷叶边的黑色及膝裙，黑裙的质地在这个季节显得很薄。一张皱纹肆略的脸，画着很浓的烟熏眼妆和深红唇彩。干燥暗淡的金色长发，零乱披散到半背。眉间的忧伤纠结不清，仿佛把生命中每一段不快乐，都刻印在脸上。

＂好多人呢，今天。你知道是免费吗？＂也许是等的无聊了，她开始跟我说话。
＂对啊，刚开馆的时候更挤呢。对了，你的靴子好漂亮。＂
＂谢谢。好多人都说喜欢。有没发现，其实左脚是米白，右脚是浅黄呢。我在QUEEN街的小店淘来的。＂
＂是吗？不留神哪里看得出来！好赚哦。＂
米雅显然很开心。她向我扬了扬手，＂你知道这是什么皮质的包吗？＂
我看着那个残旧得处处开裂的酒红色手包，一脸迷惑。
＂纯正小鳄鱼皮呢。我夏天在教堂的练滩上三块钱买的。＂她笑起来。

这才注意到，米雅携身的雨伞鸭嘴形手柄很别致, 而她的手, 则拢在黑色绒缎的护手袖套里暖着。接着她告诉我身上大衣的质地是貂皮；皮毛斑剥的旧皮草帽子,她把里面的精致暗花的丝质衬布反个面,再缝上两朵暗红玫瑰，生生是一件博物馆里华丽的古董。戴着它令人想起歌剧院外等待入场的十八世纪巴黎贵妇。所有的行头质感精良，散发着古旧优雅的复古气息。只掩不住那衰败，如一袭蛀满窟窿的华美长袍。

米雅兴奋的数着二手淘来的便宜宝贝, 炯异于那个闯进我视野时形容落魄的陌生女人。

＂这么多宝贝，好棒哦。你是艺术家吧？＂我不自觉被她感染。
“是，我画画。有时也做些小东西拿去朋友的BOUTIQUE店里卖。但我完全不能想钱的事，如果为钱的话根本就画不出来.”
“做艺术家，要好大的勇气，不是吗？如果完全不为钱的话，靠什么为生呢？”

空气忽然静止。她衰颓的面庞刹那间愁云笼罩。
＂那个我爱了22年的男人，死了。＂米雅喃喃自语, 声音隐没在寂静里。我低下头，窥见彼时她内心剧烈的波澜，不敢凝视。

“我们去看画吧。我带你去看我最喜欢的那幅。” 不知过了多久，米雅终于打破凝固。

画名是Martyr in the Catacombs. 美丽的长发裸女躺在地下墓穴的台阶上，一袭蓝紫色长袍覆盖着她洁白年轻的身体，上面散落着百合，茶花和淡紫的玫瑰。她或许已经逝去，又似乎只是睡着。
那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么？掩埋殉难的心跳，沉入黑鸦鸦的寂静……


从美术馆里出来，我启动汽车，驶入无边夜雨。米雅挥别的样子留在隐约闪光的玻璃窗上。

生命穿越了无数疲惫困苦, 与挚爱生离死别之后，会有多少人曾经这样执著的将梦想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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