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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亦舒说过很多聪明的话, 可是只有一句我记住了。她说人的一生中，十分之二
三是良辰美景，十分之七八都是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十分之二三在我看来其实已经不算少了. 问题在于如何统筹安排. 子在川上
曰: 逝者如斯夫. 为了好好把握未来, 就要先回顾一下过去.
2.
我的记忆总是和人分不开. 有一首关于童年的著名的小诗, 大致是这样的: 记
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说话我爱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每次读这首
小诗, 那种跃然纸上的怅然和甜蜜都让我又妒又羡。我没有这样一个甜蜜的小
伙伴, 我有的, 是个仇人。
他是个叫何昊的小男孩, 从学前班起就和我坐同桌，是我的学校恶梦生涯之起
源。要想说清他的事，就要先说一些背景。
我从小体质很差，父母在经历了两次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之后，对我所有的
期望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能好好活下去就行。他们的这种想法等于默许了我想
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如果我身体健康的话, 我就
会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孩子了. 可是, 我的身体健康么? 不, 我的身体不健康。
所以, 我还是不太快活。
那时候, 任何体力和情绪上的激烈波动都会引起我身体上的不适。刚开始我不
听父母的劝说, 执意要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但是和他们一起玩了几次后, 我衡
量了一下生病的痛苦和与他们在一起的欢愉, 自觉地放弃了他们那种大悲大喜
大惊大怒的生活方式, 过起了修身养性的清静生活。
这种生活虽然让我的身体好过了不少, 但是却也无可避免地同时让我在心理上
感到一种离群索居的寂寞和孤独。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爱，身体健康，金钱是
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他们的难题是到底哪个更重要，我却是从小时候起就
明白了的，不管你怎么想，客观上都是身体是否健康在起着决定作用。
3.
因为身体的关系, 父母一直不放心把我送幼儿园，一向带在身边。他们都是老
师，所以我总在办公室和课堂之间打转。我和那些大人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很少,
但是常常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 消遣时间。我没精力撒娇做痴地逗他们, 也没
什么体力陪他们玩跑来跑去的游戏, 后来, 他们就开始教我认字玩. 我到也比
较乐意。这样, 很早我就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人生识字忧患始, 这话果然不错。这个颇让我引以为豪的技能在上学的第一天
就激怒了何昊。何昊长的黝黑精瘦，很聪明而且天生有股叛逆的情绪。因为常
常有人不认识“昊”字，所以他对自己的名字很有一种自豪感。
那天, 老师点名，每个人的名字都点了，唯独没有他。他大声抗议，老师就问,
你的名字叫什么？这一问提高了他的警惕，何昊立即意识到老师可能也不认识
“昊”，决不上当，说我看见我的名字在名单上的，就在丁小军前面。老师又
问那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何昊很得意地说你不认识我的名字吧？老师就有点
尴尬, 一时竟说不出话。
我很好奇，就伸头过去看了看他的课本上写着的名字，发现是“昊”字，就不
禁笑出声来，我说你的名字我都认得，老师怎么会不认得？何昊不相信也很生
气，就问, 那你说我叫什么？我说你叫“何昊”，“昊”就是如日中天。老师
大喜，冷笑道：嘿，何昊，何昊，何“好”之有？何昊听出了老师在嘲弄，转
身就跑出了教室。
4.
其实“昊”的确切意思并不是如日中天。这个字是父亲在教我认“日”和
“天”的时候顺便教的，当时用"如日中天"来解释便于我记忆。何昊就这么
跑了，老师到也没有追究。但是这件事的影响却深远流长。
我从小就在学校混, 老师们基本上都认得我. 在经过这件事情后, 这个老师更
是对我明显比较偏爱。何昊却因为直接地挑战了老师的尊严，被打入了冷宫。
上课的时候，如果他举手想发言，十次里面大概最多被叫上一两次。何昊斗不
过老师，转而把怒气开始向我发泄。
他使用的方法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揪辫子，藏板凳，趁我不备把我的橡皮
扔了等等。我在此之前,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直接的敌意，而且由于一向缺乏
和同龄人交往的能力, 刚开始面对他的种种挑战时，我常常惊慌失措，泪流满
面。
但是我向来不喜欢主动求助于人，所以并没有向老师或者家长告状。何昊开始
有点害怕，后来发现我并不告状, 胆子就大了起来, 而且渐渐完全忘记了为什
么和我过不去的原因，从复仇转变成了单纯地以引我掉泪为乐。我很快看穿了
他的目的，决心不让他的阴谋得逞。
首先，虽然很困难，我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泪水，从精神上给他压力。其次，
我清醒地认识到，在这场较量中，我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于是，对于他的大多
数恶作剧，我采取了一种对策：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惹恼了我，我就站起来。
如果是在上课，那么大家都在静静坐着听课，我这么一站起来目标太大，他往
往就不敢再轻举妄动。而如果是课间，我就会站在座位边上，上课铃响我也不
坐下，直到老师马上就要进来，他觉得大势不好赶紧把我的东西复原。这种反
抗虽然比较消极, 不过却很管用。
但是, 何昊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敌退我进，敌疲我扰”的斗争方针，而且孜孜
不倦地严格遵循，毫无疲态。我长期处于防守位置，虽然不曾投降，心理上却
有了很强的受挫感，被这种持久战拖的疲累不堪，心中厌烦之极。
5.
说到这里, 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喜欢《红
楼梦》的男性中很多都不喜欢贾宝玉. 问他们时, 他们就说贾宝玉没有事业
心, 而且娘娘腔. 我表面上做明白状, 私下里却还是不太明白. 因为照我看
来, 一个人如果不是很自虐的话, 富成了贾家那样时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事业心
了; 而至于娘娘腔一说更让我有些找不着北, 我翻来翻去也没在书中发现贾宝
玉娘娘腔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 我听到了一种理论, 才茅塞顿开。
这个理论说，很多小男孩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子，最普遍的表达方式有两种：要
么根本不和她说话；要么想方设法地去捉弄她。反正就是不会和那个女孩和平
共处。
刚听到这个理论时, 我很武断地认定这个立论人是位女性，因为它的目的太明
显了。这理论不但抚慰了广大女性因为小时候被男孩冷淡或者欺负而受到的创
伤，而且把男性的情商置于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他们竟然认为那样的举动会取
悦女孩子么?!
但是, 联想到那些男子对贾宝玉的看法, 我又有些疑心这个理论也许很有点普
遍性: 贾宝玉温柔细心, 和所有的女孩子关系搞得都很好, 弄得不但他喜欢的
女孩子喜欢他, 而且他不喜欢的女孩子都喜欢他. 这样的情商比大多数男孩高
了何止一筹! 这么一推理, 我明白了, 那些人不喜欢贾宝玉的真正原因原来是
出于嫉妒....
何昊当时也没能免俗，他的行为不但逼迫着我采取了比较极端的措施, 也间接
地导致了他日后追求我的失败。
6.
那段时间, 和何昊的斗争几乎占去了我在学校中的全部闲暇时间和精力。除了
他外我和别的同学几乎没有什么来往。随着我们之间的矛盾趋于白热化，我对
学习的兴趣也大大降低，成绩从上退到了中上。老师终于发现我的智力也并不
比别的孩子高，对我和别的同学渐渐一视同仁。
我感叹着人情的冷暖, 再想一想恶梦般的何昊, 对学校再无一丝留恋。
明着对父母说退学是肯定行不通的，他们对我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期望，却也不
会容忍我做个没文化的人，而且如果他们问起原因的话，第一，真正的原因复
杂的我都说不清；第二，如果说出何昊的话，我会觉得羞辱。思前想后, 我决
定悄悄开始逃学。
逃学真正执行起来比我想得容易多了。本来我就总是生病住院，请假是常事，
老师一点也没怀疑。每天早晨我都故意拖拖拉拉，想办法做最后一个出门的
人。等父母亲走了以后，我就呆在家里看《儿童文学》和小画书，快到中午父
母亲下班回来时，我就背上书包，出去到不容易碰到熟人的地方溜达一圈，然
后装做放学回家。这么着一个人，虽然寂寞无聊了些，但也很清静自在。大概
过了有三四天，事情败露了。
7.
那天, 我的老师到别的办公室去串门聊天，正好碰到我父亲。她向我父亲寒喧
道：“你家忘记这次病没事吧？”我父亲一时倒也没反应过来，说还好还好，
这段时间都挺好。我老师就说，在家多歇几天，最近也没什么考试。我父亲听
着不对，问下去发现我竟然已经四天没去学校了，又惊又怒，直奔回家。
看见父亲突然回家，我镇定自若地先发制人，说爸你忘了东西么，我也忘了带
下节课的课本了。父亲看着我，说我看你是忘了带书包罢？我知道事情败露
了，一阵慌张过后，反到心定了，说爸爸我决定不上学了，我不喜欢学校。父
亲见我态度坚决, 就做了一系列很正确的猜测，比如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
了？是不是觉得成绩下降心里不好受？并且对我晓以大义，说如果有人欺负
我，一定让老师好好处理；至于学习成绩，希望我明白他们不会为此责怪我，
而且以我的智力，保持中等不是很困难，等等。我一概否认。
最后, 父亲看问不出什么，恼怒之下就采取了强硬措施，拿着书包把我压送到
了学校，完全无视我的哭闹。当时正上着课，老师看见父亲怒气冲冲地压着我
来到教室门口, 就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让我们等, 把父亲请了进去. 父亲把我的
书包塞进座位抽屉，向老师点了点头, 看也不看我就走了。我又羞又气，但是
明白大势已去，也只好忍着眼泪坐下。
8.
看来不喜欢学校的人不止我一个。本来我以为被父亲这样当众遣送回学校毫无
疑问会遭到同学们的耻笑, 但是我错了。不但没有人笑话我，而且很多同学主
动找我玩，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让我感到万分惊奇的是, 何昊的态度在这件事情后也来了个大转变。他不但不
再为难我, 而且还时不时地投我所好带点小人书和零食什么的。对此, 我心里
很矛盾。我既觉得他居心叵测, 又对我们之间和平的可能性心存侥幸. 于是,
我选择了保持高度警惕地和他交往。
没有了敌人的同时, 我发现了我身边也并没有朋友。当时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很
好的组建起社交网络的机会, 可惜的是, 我因为缺乏和同龄人打交道的训练,
没有抓住这个好时机, 以至于这件事很快过去后，我又开始在群众中显得形单
影只。寂寞和孤独来到了我的心头。
该采取什么行动去对付自己寂寞的情绪呢？我觉得我该积极加入到人群中去，
对那种热闹我向往以久。
9.
因为身体的关系, 我长期以来都和需要消耗体力精力的群体活动无缘. 为了消
磨时间, 我培养起了观察人的爱好. 据我观察，能被群众接受的人有三类:
a. 学习尖子. 这些人中真讨人喜欢的不多，但是因为他们受到老师和家长的一
致肯定，同学们对他们或羡慕讨好，或故作不以为然实则嫉妒万分，就是很难
不把他们当一回事，所以他们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影响的；
b. 有组织能力的人. 这些人往往是各种课外活动的核心人物，他们的游戏技巧
（比如说攻碉堡或者跳橡皮筋）不一定很好，但是言语可喜，很有亲和力。没
有他们在，人人都觉得玩的没意思；
c. 普通人. 这类人是最有意思，也令我最难解的一个群体。他们往往没有什么
特别优秀或者特别差的地方，在活动中很难让人注意到他们，但他们又是无处
不在地出现在每个活动中。他们虽然总是附属于第一，第二类人，而且在活动
中通常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是, 没有他们, 就没有活动.
10.
这三种人中，做学习尖子的好处在于清爽高贵些，都是别人来敷衍他/她，不用
费心去敷衍别人，但是一定要吃得苦中苦 - 成绩一不好就完了。
做一个组织者最风光，应者云集，不愁不热闹。只是要想长久地保持这份热
闹，与人周旋的工夫一定要好 - 才能笼络住人心。
普通人的面目最模糊，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可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条件-仿佛
只是单纯的热闹。
我衡量了一下自己潜在的能力以及未来可能有的发展，虽然心不甘，情不愿，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真的觉得寂寞那么难耐，那么目前除了做第三种
人外别无选择。
而就在我这么煞费苦心地准备为自己开辟一个新局面时，何昊已经异军突起，
为自己树立起了一个不属于任何团体的游侠形象。
11.
自从在课堂上无法引起老师的注意，聪明才智没有得到肯定之后，何昊就另辟
奚径, 转向了“黑”道发展。
首先他开始向那些学习好的人，特别是男孩子表现出明显的看不起。他并不盲
目地主动去骂人或打人，而是伺机行动。比如有一次丁小军不小心踩了他的脚
（我疑心那其实是他设的圈套）- 丁小军是我们的班长，年年考第一，是老师
面前的大红人 - 他就小题大作声色俱厉地责问，而且不知怎么就把问题上升到
了丁小军是否看不起他的高度。丁小军还没缓过气来两人就打上了。他这种找
碴的对象仅限于那些老师喜欢，平时很有头面的人，所以在沉默的大多数中颇
受欢迎。
他大错不犯，但是小错不断。比如上课的时候说话做小动作（到处揪别人也包
括我的小辫子，扔我的橡皮去打别人等等）和老师顶嘴，总之以达到捣乱课堂
的目的，偶尔也旷旷课什么的。他不畏权势，对于来自老师或者家长的惩罚甘
之如怡。因为身体好，精力充沛，他要站就站要跑就跑要打就打，从来没被体
罚吓倒过；如果被罚抄写或者背诵，可能的话他就动员一些崇拜者模仿他的字
迹帮他，实在混不过去他也勉力而为，不管怎么闹，他考试总是能保及格。
这样一来没多久，何昊在我们小学就成为响当当的一名人物, 并且拥有了一批
公开的和秘密的崇拜者。尽管他一直不再刁难我了, 有时候甚至还带点保护性
质地阻止别人与我为难, 但是我却心有余悸, 并不愿意与他为伍, 一心只想着
离他越远越好.
12.
那时我打定了主意要加入到热闹的人群中去，时刻准备着机会的到来。而机会
总是无处不在的。很快就有那么一天，有一帮人要玩跳橡皮筋。这个游戏最少
需要三个人，如果是三个人以上的话，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数能分成平均的两
队。当时他们只有五个人，而其中四个人是死党，一向共进退，橡皮筋则是另
外那个人的，要想玩的话就必须再找一个人。按照惯例她们就到教室去公开招
标。
这种缺人的事时有发生，过去的我对此是不会回应的。我一度也是个学习尖子,
是老师面前的红人，向来都是别人来凑我的热闹，没有我去凑她们的。虽然后
来很快因为对付何昊成绩下降，在老师面前失了宠，变得门前冷落，但是那份
骄傲却还在。接受这种招标在那时的我看来无异于吃嗟来之食，是万万不会考
虑的。
然而现在我心意已决, 就放下架子, 应了招。
13.
第一次的活动就让我意识到了团体的复杂性远远超过我的观察。现在人数刚好
六个，但是在分对家的时候情况变得有些微妙。橡皮筋的主人叫唐晓红。她和
另外四个人的关系显然不如那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大家手心手背分对家，唐
晓红和我还有另外一个人分到了一家。那个人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坚持要重
新分一次。我心里明白她的不自在 - 置身于唐晓红和我之间一定不如和自己
的亲密朋友在一起感觉好。但是对另外的三个人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
她们表示没有必要再重新分。
双方正在扯皮，我和唐晓红对看了一眼，然后唐晓红说，算了，我不想玩了。
那四个人走后，我们两个都感到如释重负。我说我要去买冰棍吃，你去不去？
她就跟我去了。吃着冰棍我们开始聊天。唐晓红问我为什么平时不大和同学们
一起玩？我说我不知道怎么玩。她就笑了，说哪有人不会玩的。然后说我平时
看上去很骄傲的样子，她们都觉得我不好接近。我有些赦颜，什么也说不出。
14.
友谊和爱情一样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了唐晓红这个好朋友后，一切都显
得似乎不一样了。在学校时我们俩几乎形影不离。上课时我们会时不时地交换
会心地一笑或者一眼，下课时如果不是俩个人都参加的游戏我们就不玩，连上
厕所我们都一起去。这种做什么事情都有个人相互照应的感觉非常舒服，再热
闹的人群也不会让我感到孤独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比较乏味的人，有时就会有些担心唐晓红不和我好了。因
为在和我做好朋友前，她总是和一群人在一起，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我很想
去问清楚她为什么愿意和我混在一起，但是心里又想，那些人看来也是无聊的
多，大概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再说，问清了又能怎么样？如果她以后觉得我没
意思了，不想和我做朋友了，那也是勉强不了的事情。想通之后，我也就不问
她了。
好事情接踵而至。三年级的时候重新分班，我和唐晓红还是在一起，但何昊被
分到了另外一个班级。课间游戏的时间里，他有时还会突然窜过来捣乱一下。
对此我总是还以白眼，而晓红却总是以微笑待之.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女
之间的界限越来越分明，他后来终于就绝迹了。
谈笑有晓红，往来无何昊。而且一年一年地长大，我的身体健康状况也渐渐
趋于正常。我觉得我的生活豁然开朗。小学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画了一个完美的
句号。
15.
好运气后来一直就延续了下来。整个中学时代的六年里, 我都和自己的好朋友
在一个班里，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之所以在这里用“自己的好朋友”而没有用
“唐晓红”, 是因为上了中学后, 我们二人帮慢慢变成了四人帮。而何昊在中
学的时候又和我们分到了一个班，并且他就是我们四人帮的成员之一。
我与何昊化敌为友和唐晓红的关系很大。早在小学分班时我就知道，唐晓红对
于何昊持有和我不同的看法。她从来不掩饰对何昊的好感。我刚开始以为她也
象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对于何昊的臭名昭著有着愚蠢的浪漫想法，但是从她
谈论的关于的何昊的事情看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唐晓红和何昊住在一个连队，晓红家里都是女孩子，何昊家里则是两个男孩
子。农忙的时候何昊的母亲经常让何昊去帮她们。做为回报，晓红也经常帮何
昊妈妈做点家务。何昊虽然不学好，但却是个孝子，母亲多病，为了不让她担
心自己，常要求晓红帮着他瞒着母亲自己在学校的所做所为，不用说，作业考
试什么的都少不了晓红的帮助了。
这段渊源是晓红很久后才告诉我的。那时我就对她总拉着何昊和我们一起做作
业很有点意见。听完她的话, 我心中略有些惊奇,虽然心中对何昊还是无法信
任, 但是也开始不反对他有时加入我们了。
16.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阶级。当时我们学校里的同学也于有意无意之间按照自己家
庭的背景形成了不同的小团体。
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大致分两类：一是知青，大多是上海来的；一是从别的地方
来的移民，比如四川和河南, 他们一般也都被归为了本地人。知青们大多都有
点落难情结，在本地人面前心理上不免总有些优越感. 本来这种心理上的优越
感就象那皇帝的新衣, 不但令别人,自己有时候也会生疑的, 但是实际的生活情
况使知青们放了心, 理直气壮地优越了起来。
我们那个生产建设兵团以团部和连队组成。学校作为一个教育机关也设在团部
附近。团部和学校是团里最好的单位，几乎都被文化程度相对比较高的知青占
据着。文化程度偏低的本地人们大多编在连队. 在连队里的人是要下地做工
的。
知青们的优越感也反映到了学校里面, 团部的孩子和连队的孩子很少玩在一
起。
17.
我们几个的背景虽然不同, 相处之时却并没有受到这些团体划分的影响, 仍然
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各自的对外关系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这一阶层划分的影响.
何昊的父亲是从河南来的移民，但是母亲却是上海知青。上海知青在连队的本
来就已经是少之又少，嫁给了本地移民的更是凤毛麟角, 尽管何昊的父母亲的
确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 知青们还是偏向于认为何昊的妈妈一定有些不得已的
苦处, 并且流传起了种种猜测。何昊因为父母美满的婚姻, 本来对于本地人和
上海知青的问题很迷惑, 但是从团部的孩子嘴里听到了些关于母亲的莫名其妙
的话后, 立场就坚定了起来: 团结连队的孩子,打击团部的孩子。但是人和人毕
竟不同, 他的这项原则很快演变成了谁听他的他就和谁玩. 但是跟随者也还是
连队的孩子居多.
晓红的父母都是来自四川的移民。上了中学后, 她开始渐露头角. 她为人和蔼,
刻苦学习，思想先进，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爱戴。但是, 除了我们之外, 她和
连队的孩子并不亲密，和团部的孩子之间也是若即若离。
而我, 因为曾经深受寂寞之苦, 所以并不挑剔, 谁好相处就和谁玩。完全不象
晓红那样很有自己的原则.
过去的经验告诉我, 坚持原则是需要很坚定的意志的. 我很佩服晓红的意志,
但是何昊却不这样看. 他固执地认为晓红是个两面派, 对她经常嗤之以鼻, 冷
嘲热讽. 晓红几次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 我看了不忍, 就和何昊理论. 我说
如果说两面派的话, 那也是我, 怎么会是晓红? 何昊却说, 因为晓红这么做是
有目的的, 而我是没有目的的. 我懒得和他多说, 心里却开始替晓红担心起来.
18.
那个时候的我看似柔弱但是思想却已经很复杂了。这都要感谢我们学校那个收
藏丰富的图书馆。那里面除了小说什么别的书都没有。除了很多西方经典名著
外，还有图书管理员按照自己的口味订购的一些小说杂志。这个图书馆只对老
师开放，为了帮我消遣时间，我父母就总让我拿了他们的借书证去借书看。
看那些书的直接后果是我不但对爱情很早就有了观念，而且还从中得出了几个
观点：一，钱对于爱情来说是很重要的-参照任一西方名著；二，共同语言对于
爱情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参照〈红楼梦〉之“林妹妹就从来不说那样的混话”；
三，男女之间是没有友谊的-我没读到过讲男女之间的友谊的故事。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我很容易就把晓红一直以来对何昊的好感想到了爱情上
去。钱在那时对我们来说还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我却预感到晓红和何昊之
间在共同语言方面显然有待提高。
就在我为晓红有些担心时，我也开始喜欢上了一个人。
19.
我们初二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这个人的名字叫陈飞，但是言行举止温
文尔雅，一点都不“飞”，有一种我们同龄人中难得见到的沉稳老成。陈飞来
后不久就参加了我们, 和我们一起组成了个四人帮.
他的加入是因为何昊. 何昊什么课的成绩都很一般, 却一直是体育课老师们的
宠儿. 陈飞来的第一天就在体育课上大出风头，不但篮球打得比何昊更好，其
它的项目也是全班无敌手，立即成了我们体育老师的又一个宠儿。
何昊在体育方面纵横天下，平时只能在和我们那位退役运动员出身的老师玩玩
时过一下瘾，现在有了陈飞，就毫不犹豫地开始进行拉拢。俩人到也气味相
投，遂成好友。
我喜欢上陈飞，就是因为一节体育课。
20.
那节体育课，晓红因为痛经很厉害，就让我帮她请假。站在操场上点名时，我
举手报告，说唐晓红病了。本来, 体育课女生因为“特殊情况”缺席是常有的
事，但是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被滥用了的缘故，老师这次显然并不相信我。
我们的这个体育课老师三十刚出头，是个性子直爽，说话很不讲究的人。他盯
着我问：“病？！什么病？”我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 这怎么说得口？！难
道他不该知道么？
见我回答不上来，老师就认为我是撒慌被他捉住了, 很得意地说：“你们女生
不要以为有特殊情况就可以滥用。”这时, 就有男生开始窃笑了起来，而且有
人开始有点不怀好意地向女生偷偷看过去。被看的女生自然不乐意, 就狠狠地
瞪回去. 这一来，又被老师抓住了。他说, 你们男女生之间不要眉来眼去的。
21.
在那样的年纪，我们的性别意识正刚刚苏醒。女孩子的生理卫生期以及男女关
系这样的事情都属于非常敏感的区域。因为心里太好奇了，所以从来就不谈出
来。体育老师这么堂而皇之地大谈什么"特殊情况", "眉来眼去"，听在我们耳
中就很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全班同学紧张尴尬地站在那儿，一下子变得鸦雀
无声。
老师指着我说：“去把那些“病”的人叫过来。今天她们不来我们就不上课。
不能动，就站在一边看好了。”我没法儿，只好去到教室把晓红和另外的两个
女生给叫到了操场上。全班齐刷刷地看着我们走近队伍，我因为自己并不是“
病人”之一，所以心里尚能坦然，晓红她们仨个却是尴尬害臊地满脸通红，离
队伍远远地就站住了，埋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看了她们一眼，“哼”了一声，并不和她们说话，就开始带着我们训练。
差不多半节棵的时候，开始自由活动。所谓自由活动是指自己组织打篮球，羽
毛球，跳绳什么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何昊拉着陈飞去取这些运动器材，但是这
次陈飞用下巴指着晓红她们对老师说：“以后让她们这样的管这吧。”老师大
概正觉得如何处理女生的这个问题比较头痛，一听这个正中下怀。晓红她们也
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听有事做，欣喜万分，立刻去了。皆大欢喜。从此
这就成了我们体育课上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因为特殊情况不能参加训练的，就
负责管理这节课的运动器材。
22.
陈飞这种细心与那些大大咧咧什么也不懂的男生相比, 显得很特别，他平常并
不怎么跟女生套近乎，所以这种体贴更显得吸引人。我和广大女生一起暗暗喜
欢上了他。
喜欢上一个人这件事把我带入了一个很困难的境地。因为既然喜欢他，那么总
想多看见他，多和他在一起。可是要我主动去找借口找他，我又是绝对不肯
的。而且，我目前最想知道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暗恋实在是一件很恼人的事。
我想来想去觉得并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日久见人心，从平常的小事中去找线
索。幸运的是，陈飞和何昊是好朋友，何昊与晓红和我的关系又比较近，陈飞
常常和我们在一起。
23.
这贴的编号是“二十三”。在打下这几个数字的时候，我心想这真是个巧合。
这是陈飞当时在我们班的学号。我很奇怪自己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因为我甚
至不能肯定自己的学号是不是“十四”了。我不由得感叹，这一定是因为当日
费了很大一番苦心的结果罢？
当时, 四个人中, 我是最小的, 他们都一直有些照顾着我. 无论是晓红, 何
昊, 还是陈飞, 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躲在他们的友谊下, 享受着做普通
人的自由, 却并没有普通人的寂寞. 这种生活曾经使我很自在, 但是在我喜欢
上陈飞后却变成了一个障碍.
我设身处地为陈飞想, 我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喜欢的呢? 想来想去, 我难过地发
现, 没有. 容貌是天生的，我不可能在这方面有多大作为. 我开始严肃地考虑
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主动注意到我。
24.
办法到是有。一是努力学习，次次考试前三名，他大概想不注意都不行；二是
做个活跃分子，班里什么事都插上一手，人人都注意了，他能不注意么？
但是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此二路对我来说都行不通。我当时的学习成绩在班
里一向是在前十名间浮动。这种成绩已经是我不得不约束了自己换来的，生活
的乐趣已经为此减少了很多。如果要向前三名，甚而第一名进军，那就意味着
要牺牲几乎更多的乐趣, 很可能我会不再有时间无所事事的闲逛或者读闲书
了。我是个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人，觉得要用失去这么多乐趣换来
的东西一定也不会有乐趣。所以, 这一条是不能做的。
至于第二条，小时候比较差的身体状况不仅使我对很多群众活动心有余而力不
足，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一种比较爱清静的性格。凑凑热闹我也许可以，但是让
我转性去做个热闹的人，好象实在是太勉为其难点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我
只能徒叹奈何。
25.
这么思前想后，发现条条大路都不通罗马，我不得不把心思收起，顺其自然
了。只是心这么一灰，就开始想避着他了，只愿意远远地知道着他的存在。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一天, 晓红笑着问我，是不是对陈飞有
意见？我愕然，不明其所指。她就告诉我说，陈飞和何昊闲时谈论，说是我很
傲气，不理他。听了这话，我一时高兴，一时懊恼。高兴的是陈飞这么说，说
明了他是在意我的；懊恼的是怕自己的冷淡给了他坏印象。
一时心绪犯乱，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晓红，只好转移话题，戏谑她，怎么何昊
都会把这样的话告诉她？晓红有些害羞，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冷冷地“哼”
了一声。
26.
这声"哼"有些奇怪. 但是, 晓红不说，我也觉得不好问。我因为受资产阶级小
说的影响，心中有着根深蒂固的“私人（privacy）”概念，认为即使是在最亲
密的关系中，也有些东西是不该问不该谈的，而人家不想说的就包括在内。
这一点虽然后来遭到了晓红严厉地讽刺批评，认为它阻挠了我们友谊的发展,但
是在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本来我就觉得那个问题问的有些唐突，见她
好象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又加上一心想着她刚才问我的话, 就自作好心地
把话题引开了。就这样，我错过了晓红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27.
独自一人时, 我回想着晓红告诉我的那些关于陈飞的话, 觉得大受鼓舞。我开
始找寻陈飞注意我的蛛丝马迹。看问题的角度是很能影响结论的。在我认为他
不可能喜欢我的时候，我看不到任何他喜欢我的痕迹；可是现在我抱着他也许
喜欢着我的想法，马上就找到了一些疑点。
首先，我发现上课的时候他经常往我的方向看。因为我每次看他的时候，十次
到有九次他也在看我。我以前把这理解为因为我看他，所以他也看我了。这结
论还导致了我决定再也不看他了。但是现在却想，是不是他本来就在看我呢？
我还发现了一次他在纸上写我的名字（我们的座位之间只隔了一个走道）。但
是他在写了几遍之后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他前后左右的同学的名字。
他爱练字是众所周知的，这固然可以理解为在练字，可是先写我的名字是不是
也说明了些什么呢？
这么想了之后，再上劳动课时, 看到陈飞有意无意地顺路过来帮我植树, 我就
没有再找借口走开. 我也没有象往常那样和他客气, 而是由着他干重活, 我干
轻活. 我们配合默契, 但是话却很少, 我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甜蜜蜜的气氛弥漫
在我们之间.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 种完树和我一起站了会儿, 说了声去拿
水洗手, 就匆匆跑了. 看着我们一起种好的那行树, 我心里就快乐起来.
28.
然而一切毕竟都还是不确定的, 我们有些沉醉在了你证我证心证意证的游戏
里. 糊里糊涂中, 就都升了高中。
高中因为面临着考大学的问题，学业理所当然被认为比较重。晓红和何昊的家
在连队，离学校远，俩人的家长都决定让他们住校。这样一来，我们四人就有
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我们的学校有个很美丽的校园。教室是两大排面对面的平房，房子前面都是些
粗大挺拔的白杨树。面对面的教室中间夹着几个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用蔷薇花围
起来的花圃。校园的一面是个果园，我们夏天两星期一次最受欢迎的劳动课大
部分都是去这个果园摘苹果，梨子，或者葡萄。在右边的教室后面，是我们的
操场。操场的一面是教室，两面由白杨树和沙枣树环绕，另外一面是一道人工
小溪，是最早来垦荒的人挖的，小溪两面的柳树都已经很成气候了，垂柳依
依，树叶青青。
吃过晚饭后，我常常去学校和晓红一起上晚自习。陈飞和何昊时不时地也会来
加入我们一起做作业。有时侯去的早, 我就和晓红两人搬了凳子坐在教室外闲
话，常常远远地可以看见陈飞和何昊两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29.
有一天，我吃完晚饭后来到了学校，教室里只寥寥数人，晓红并不在其中。陈
飞和何昊那段时间正参加校篮球队训练。我百无聊赖，就坐下开始写作业，可
是作业写完了，晓红都没有出现。正准备走，陈飞来了。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面容严肃，用眼神示意我出去。我直觉他有什么特别
事情，感到有些诧异，又有些兴奋 - 我渴望着我们之间能出些事情去验证那些
朦胧的感觉。我背上书包，走了出去。
但是他对我说, 何昊叫你去。我有些失望, 但是他的脸色好象很严重的样子,
不禁又觉得好奇, 就问什么事？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就跟着他一起向何昊
的宿舍走去。
何昊凭借着他和体育老师的关系，以看守体育用品的名义单独住着一间宿舍。
这间屋子比较偏，在校园边上的一颗大柳数后面。到了门口，陈飞为我推开
门，我走了进去。
晓红正坐在何昊的床上哭泣。
30.
确切地说，晓红正坐在何昊的被子里。她无声地流着泪，何昊有些手足无措
地站在床边看着她。见我进去，他看了我一眼，和陈飞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当他们吵了架. 他们的处世态度完
全不同, 吵架是我意料中的事情。但是, 这种原因的吵架只能是有了很深的关
系之后. 我心里就有些诧异地想：怎么他们的关系已经相互间挑明了么？
我劝着晓红说，你和他吵什么, 随他去吧。但是晓红摇了摇头, 不说话，只是
流泪不止。我细看又并不是吵了架的样子, 忽然, 心中明白了过来, 但是又有
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只觉得震惊。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31.
晓红对何昊早就一往情深, 一直在等待着他的认同. 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 我
自然知道她的这个心思. 但是, 我没有想到的是, 为了让何昊接受自己, 她竟
然出此下策.
晓红哽咽难言，我也流下泪来，走过去，把她的头抱在怀中。我想了想，不太
甘心, 还是问了她，是何昊强迫的么？她摇了摇头，在我胸前依了一会儿, 抬
起头来微笑着说，“我没事。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谈。让何
昊进来好么？我想见他。”。
何昊和陈飞正靠着门前的柳树抽烟。我对何昊说：“她让你进去。”转身就走
了。陈飞犹豫了一下，跟了上来。
我们的家都在学校的居民区。夜色如水。远远地，学生宿舍那边传来些许的笑
闹声，中间夹杂着一把吉他，弹的曲子是那首著名的“爱的罗曼史。”我们默
默地走着，在我家门口分手。我没有说再见，我想不起任何话说。
你好，快乐。你好，忧愁。
32.
晓红第二天就回家了，并没有来学校。我和陈飞之间就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样，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说话。何昊照例是直到第二节课了才来。
他拖拖拉拉地走进来，脸上依然是平时那付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我和他对
视了一会，心中有些恨意。中午放学时，他到来找我了。何昊问我中午能不
能不睡午觉，早点到学校来？我很想听听他怎么说，就答应了。
他来的时候竟然带了些水果。见我不要，就漫不经心地自己吃了起来，却什
么也不说。我有些沉不住气了，问他晓红怎么样了？他说大概没什么吧。我
很生气，说，什么是大概？他就说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回家也没跟我说。我
越发觉得他的不可理喻，只好说，你要对她好些。
何昊停了半晌，说，“我对唐晓红说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也劝劝她
罢。”说完就走了。
33.
我呆在原地，心想，男孩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动物呢？为什么可以心硬成这
样? 我觉得自己大约是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他们了的.
晓红在经历着这些事情时，我的生活却染上了一道玫瑰的色彩: 连续三天早
晨，我来学校时都能发现在我的抽屉里有一朵清新的带着露水的蔷薇花。几乎
全班的人都知道了我抽屉里的蔷嶶，我一时之间成了众人戏谑的对象。这大胆
浪漫的举动打动了所有人的心，大家都想知道是谁放的？
我当然更想知道。不过我直觉地肯定，这样直白的举动不会出自陈飞。莫非，
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在暗恋我？我觉得有些好玩，可也有些些的得意。
34.
谜底让人啼笑皆非。在第四天的时候，这人没有再把蔷薇放在我的抽屉里，而
是直接送到了我面前。
她笑嘻嘻地说：“以后还让不让我送？”我哭笑不得，呵斥她，“方蕾，你也
太无聊了。”她笑着过来搂住我的肩，请我不要生气。这种好象在着意结纳我
的样子引起了我的兴趣。
这方蕾是个长的很漂亮的女孩子，身材窈窕，皮肤白晰嫩滑，在连队那些习惯
于风吹日晒的孩子中很醒目。但是这样漂亮的一个人，却一直不讨我们女孩子
的喜欢, 因为她说话总是很嗲，走路向来是扭来扭去，从来不肯好好地走。我
们平时很少来往。她这么做，所为何来？
35.
方蕾的心思并不难懂。我们亲密交往了两天后，她就开始向我暗示自己很喜欢
何昊。我想了想就明白了，她这是曲线救国呢。何昊，陈飞，唐晓红，和我，
平时也算是个小集团。陈飞不大和女生打交道，唐晓红和何昊又一直情形暧
昧，要想挤进我们这个小集团，和何昊建立起关系，也就是从我这儿了。
我心里有些残酷地想，他们两个到也般配，何昊这样差的人，本来也配不起晓
红。方蕾并不晓得，何昊和晓红之间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们这个四人集团实
际已经面临解散。但是机会总是有的，何昊再来问我抄作业时，我找了个借口
向他推荐了方蕾。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晓红家里看望她。
36.
见到我, 晓红很高兴。她看上去很平静，还在复习功课。我们骑着自行车在连
队中慢悠悠地到处转，什么都谈，就是不谈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说，带我去看
看何昊妈妈吧。
我这么说时心里有两种想法。我想如果晓红拒绝的话，说明她对这事情还没死
心，那么不管我自己怎么想，我都要试着撮和他们，至少不再给方蕾制造机会
了；而如果晓红答应了的话，那就说明她死了心，想开了，那样的话，就随方
蕾去吧。
晓红答应了。我心里很为她高兴，可是又有些酸楚。她是从小就喜欢了何昊
的。
37.
乍一见到我们去，何昊有些尴尬吃惊，但是何昊妈妈却很欢喜。晓红和她明显
很熟，她很自然地支使着晓红给我倒茶。我平时闲书看的太多的毛病就又出来
了，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就想，何昊妈妈有没有在心里已经把晓红当做未来的儿
媳了呢？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这么一肯定，就又恨起何昊来。
闲话了一会家常，我们告辞出来了。第二天是星期一，我就拉着晓红今天和我
一起回学校。在路上，我告诉了她方蕾正在追求何昊的事。晓红苍白着脸说，
都不关我的事了，我现在只想考上大学，离开这儿。
晓红和何昊的事情对我的冲击很大。她这样地煞费苦心想得到何昊的心，到头
来也不过是这样的结果。爱与不爱，竟是完全由不得我们自己的。那么，我和
陈飞现在这样捉迷藏般地猜心, 其实也是很愚蠢的，每个人所能守着，也不过
就是自己的一棵心。
我的心有些冷了。
38.
高考前我们有一次预考。通常预考都要刷去一半的学生。我们都知道陈飞和何
昊是肯定要被刷掉的。考完试的那天，陈飞找到我，说大家到何昊的宿舍去聚
一下吧。
我和晓红来到了何昊的宿舍。除了我们四人外，方蕾也在那儿，她已经俨然一
副何昊宿舍女主人的形象了，边准备一些熟食，边招呼着我们。能说的话好象
特别少，大家就喝酒。借着酒劲，晓红居然和何昊还开起了玩笑。我心中佩
服，心情郁闷，觉得很没意思，就找借口要先走。
陈飞说我送你回去。我也很想让他陪陪，就没有推让。慢慢走着，我的泪就流
了出来。陈飞把手插在裤袋里，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头说，你不要难过。半晌，
他又说，其实何昊喜欢的是你。
39.
我听了觉得荒谬之极，冷笑了出来。陈飞看着我说，“你心里就是看不起我
们。”我不知道此话怎讲, 忽然也失去了探究的愿望，只是说，“是我觉得
没有办法了解你们。”
陈飞没有做声，看着天，忽然笑了，说，时间过的真快，你还记不记得那节体
育课？你尴尬成那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当然记得。他说以后大家也
许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就在这儿祝我前程似锦吧。我说那也祝你心想事成。
他嘿嘿笑了笑，我们就分手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说话。再以后，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几次。
40.
何昊后来到我们学校看过我一次。我们坐在学校外的小饭店里，他要了一大桌
子的菜。根据上海知青可以把一个孩子的户口迁回上海的政策，他那时已经在
上海工作了。
我们先是相对笑了半天，然后才开始说话。他跟我说他和方蕾的事，还有他和
别的一些女孩的事情。我笑了，说喜欢你的女孩子好象还一直不少。他静了
静，说，可是我喜欢的却一直不喜欢我。
我说你说的是我么？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不懂你。他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
想去懂。其实, 我们两个是很相象的。
我看着他，心中觉得无限温馨。我们是那么的近，可是却也是那么的远。那已
经过去的时光是不可能重新来过的。他竟也懂得，温柔地说，是没有可能的了
么？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并不爱你。
唉，我那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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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明早依然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
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这个帖子已经被forget修改过。(时间：04-18-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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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亦舒说过很多聪明的话, 可是只有一句我记住了。她说人的一生中，十分之二
三是良辰美景，十分之七八都是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十分之二三在我看来其实已经不算少了. 问题在于如何统筹安排. 子在川上
曰: 逝者如斯夫. 为了好好把握未来, 就要先回顾一下过去.
2.
我的记忆总是和人分不开. 有一首关于童年的著名的小诗, 大致是这样的: 记
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说话我爱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每次读这首
小诗, 那种跃然纸上的怅然和甜蜜都让我又妒又羡。我没有这样一个甜蜜的小
伙伴, 我有的, 是个仇人。
他是个叫何昊的小男孩, 从学前班起就和我坐同桌，是我的学校恶梦生涯之起
源。要想说清他的事，就要先说一些背景。
我从小体质很差，父母在经历了两次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之后，对我所有的
期望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能好好活下去就行。他们的这种想法等于默许了我想
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如果我身体健康的话, 我就
会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孩子了. 可是, 我的身体健康么? 不, 我的身体不健康。
所以, 我还是不太快活。
那时候, 任何体力和情绪上的激烈波动都会引起我身体上的不适。刚开始我不
听父母的劝说, 执意要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但是和他们一起玩了几次后, 我衡
量了一下生病的痛苦和与他们在一起的欢愉, 自觉地放弃了他们那种大悲大喜
大惊大怒的生活方式, 过起了修身养性的清静生活。
这种生活虽然让我的身体好过了不少, 但是却也无可避免地同时让我在心理上
感到一种离群索居的寂寞和孤独。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爱，身体健康，金钱是
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他们的难题是到底哪个更重要，我却是从小时候起就
明白了的，不管你怎么想，客观上都是身体是否健康在起着决定作用。
3.
因为身体的关系, 父母一直不放心把我送幼儿园，一向带在身边。他们都是老
师，所以我总在办公室和课堂之间打转。我和那些大人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很少,
但是常常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 消遣时间。我没精力撒娇做痴地逗他们, 也没
什么体力陪他们玩跑来跑去的游戏, 后来, 他们就开始教我认字玩. 我到也比
较乐意。这样, 很早我就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人生识字忧患始, 这话果然不错。这个颇让我引以为豪的技能在上学的第一天
就激怒了何昊。何昊长的黝黑精瘦，很聪明而且天生有股叛逆的情绪。因为常
常有人不认识“昊”字，所以他对自己的名字很有一种自豪感。
那天, 老师点名，每个人的名字都点了，唯独没有他。他大声抗议，老师就问,
你的名字叫什么？这一问提高了他的警惕，何昊立即意识到老师可能也不认识
“昊”，决不上当，说我看见我的名字在名单上的，就在丁小军前面。老师又
问那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何昊很得意地说你不认识我的名字吧？老师就有点
尴尬, 一时竟说不出话。
我很好奇，就伸头过去看了看他的课本上写着的名字，发现是“昊”字，就不
禁笑出声来，我说你的名字我都认得，老师怎么会不认得？何昊不相信也很生
气，就问, 那你说我叫什么？我说你叫“何昊”，“昊”就是如日中天。老师
大喜，冷笑道：嘿，何昊，何昊，何“好”之有？何昊听出了老师在嘲弄，转
身就跑出了教室。
4.
其实“昊”的确切意思并不是如日中天。这个字是父亲在教我认“日”和
“天”的时候顺便教的，当时用"如日中天"来解释便于我记忆。何昊就这么
跑了，老师到也没有追究。但是这件事的影响却深远流长。
我从小就在学校混, 老师们基本上都认得我. 在经过这件事情后, 这个老师更
是对我明显比较偏爱。何昊却因为直接地挑战了老师的尊严，被打入了冷宫。
上课的时候，如果他举手想发言，十次里面大概最多被叫上一两次。何昊斗不
过老师，转而把怒气开始向我发泄。
他使用的方法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揪辫子，藏板凳，趁我不备把我的橡皮
扔了等等。我在此之前,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直接的敌意，而且由于一向缺乏
和同龄人交往的能力, 刚开始面对他的种种挑战时，我常常惊慌失措，泪流满
面。
但是我向来不喜欢主动求助于人，所以并没有向老师或者家长告状。何昊开始
有点害怕，后来发现我并不告状, 胆子就大了起来, 而且渐渐完全忘记了为什
么和我过不去的原因，从复仇转变成了单纯地以引我掉泪为乐。我很快看穿了
他的目的，决心不让他的阴谋得逞。
首先，虽然很困难，我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泪水，从精神上给他压力。其次，
我清醒地认识到，在这场较量中，我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于是，对于他的大多
数恶作剧，我采取了一种对策：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惹恼了我，我就站起来。
如果是在上课，那么大家都在静静坐着听课，我这么一站起来目标太大，他往
往就不敢再轻举妄动。而如果是课间，我就会站在座位边上，上课铃响我也不
坐下，直到老师马上就要进来，他觉得大势不好赶紧把我的东西复原。这种反
抗虽然比较消极, 不过却很管用。
但是, 何昊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敌退我进，敌疲我扰”的斗争方针，而且孜孜
不倦地严格遵循，毫无疲态。我长期处于防守位置，虽然不曾投降，心理上却
有了很强的受挫感，被这种持久战拖的疲累不堪，心中厌烦之极。
5.
说到这里, 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喜欢《红
楼梦》的男性中很多都不喜欢贾宝玉. 问他们时, 他们就说贾宝玉没有事业
心, 而且娘娘腔. 我表面上做明白状, 私下里却还是不太明白. 因为照我看
来, 一个人如果不是很自虐的话, 富成了贾家那样时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事业心
了; 而至于娘娘腔一说更让我有些找不着北, 我翻来翻去也没在书中发现贾宝
玉娘娘腔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 我听到了一种理论, 才茅塞顿开。
这个理论说，很多小男孩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子，最普遍的表达方式有两种：要
么根本不和她说话；要么想方设法地去捉弄她。反正就是不会和那个女孩和平
共处。
刚听到这个理论时, 我很武断地认定这个立论人是位女性，因为它的目的太明
显了。这理论不但抚慰了广大女性因为小时候被男孩冷淡或者欺负而受到的创
伤，而且把男性的情商置于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他们竟然认为那样的举动会取
悦女孩子么?!
但是, 联想到那些男子对贾宝玉的看法, 我又有些疑心这个理论也许很有点普
遍性: 贾宝玉温柔细心, 和所有的女孩子关系搞得都很好, 弄得不但他喜欢的
女孩子喜欢他, 而且他不喜欢的女孩子都喜欢他. 这样的情商比大多数男孩高
了何止一筹! 这么一推理, 我明白了, 那些人不喜欢贾宝玉的真正原因原来是
出于嫉妒....
何昊当时也没能免俗，他的行为不但逼迫着我采取了比较极端的措施, 也间接
地导致了他日后追求我的失败。
6.
那段时间, 和何昊的斗争几乎占去了我在学校中的全部闲暇时间和精力。除了
他外我和别的同学几乎没有什么来往。随着我们之间的矛盾趋于白热化，我对
学习的兴趣也大大降低，成绩从上退到了中上。老师终于发现我的智力也并不
比别的孩子高，对我和别的同学渐渐一视同仁。
我感叹着人情的冷暖, 再想一想恶梦般的何昊, 对学校再无一丝留恋。
明着对父母说退学是肯定行不通的，他们对我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期望，却也不
会容忍我做个没文化的人，而且如果他们问起原因的话，第一，真正的原因复
杂的我都说不清；第二，如果说出何昊的话，我会觉得羞辱。思前想后, 我决
定悄悄开始逃学。
逃学真正执行起来比我想得容易多了。本来我就总是生病住院，请假是常事，
老师一点也没怀疑。每天早晨我都故意拖拖拉拉，想办法做最后一个出门的
人。等父母亲走了以后，我就呆在家里看《儿童文学》和小画书，快到中午父
母亲下班回来时，我就背上书包，出去到不容易碰到熟人的地方溜达一圈，然
后装做放学回家。这么着一个人，虽然寂寞无聊了些，但也很清静自在。大概
过了有三四天，事情败露了。
7.
那天, 我的老师到别的办公室去串门聊天，正好碰到我父亲。她向我父亲寒喧
道：“你家忘记这次病没事吧？”我父亲一时倒也没反应过来，说还好还好，
这段时间都挺好。我老师就说，在家多歇几天，最近也没什么考试。我父亲听
着不对，问下去发现我竟然已经四天没去学校了，又惊又怒，直奔回家。
看见父亲突然回家，我镇定自若地先发制人，说爸你忘了东西么，我也忘了带
下节课的课本了。父亲看着我，说我看你是忘了带书包罢？我知道事情败露
了，一阵慌张过后，反到心定了，说爸爸我决定不上学了，我不喜欢学校。父
亲见我态度坚决, 就做了一系列很正确的猜测，比如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
了？是不是觉得成绩下降心里不好受？并且对我晓以大义，说如果有人欺负
我，一定让老师好好处理；至于学习成绩，希望我明白他们不会为此责怪我，
而且以我的智力，保持中等不是很困难，等等。我一概否认。
最后, 父亲看问不出什么，恼怒之下就采取了强硬措施，拿着书包把我压送到
了学校，完全无视我的哭闹。当时正上着课，老师看见父亲怒气冲冲地压着我
来到教室门口, 就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让我们等, 把父亲请了进去. 父亲把我的
书包塞进座位抽屉，向老师点了点头, 看也不看我就走了。我又羞又气，但是
明白大势已去，也只好忍着眼泪坐下。
8.
看来不喜欢学校的人不止我一个。本来我以为被父亲这样当众遣送回学校毫无
疑问会遭到同学们的耻笑, 但是我错了。不但没有人笑话我，而且很多同学主
动找我玩，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让我感到万分惊奇的是, 何昊的态度在这件事情后也来了个大转变。他不但不
再为难我, 而且还时不时地投我所好带点小人书和零食什么的。对此, 我心里
很矛盾。我既觉得他居心叵测, 又对我们之间和平的可能性心存侥幸. 于是,
我选择了保持高度警惕地和他交往。
没有了敌人的同时, 我发现了我身边也并没有朋友。当时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很
好的组建起社交网络的机会, 可惜的是, 我因为缺乏和同龄人打交道的训练,
没有抓住这个好时机, 以至于这件事很快过去后，我又开始在群众中显得形单
影只。寂寞和孤独来到了我的心头。
该采取什么行动去对付自己寂寞的情绪呢？我觉得我该积极加入到人群中去，
对那种热闹我向往以久。
9.
因为身体的关系, 我长期以来都和需要消耗体力精力的群体活动无缘. 为了消
磨时间, 我培养起了观察人的爱好. 据我观察，能被群众接受的人有三类:
a. 学习尖子. 这些人中真讨人喜欢的不多，但是因为他们受到老师和家长的一
致肯定，同学们对他们或羡慕讨好，或故作不以为然实则嫉妒万分，就是很难
不把他们当一回事，所以他们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影响的；
b. 有组织能力的人. 这些人往往是各种课外活动的核心人物，他们的游戏技巧
（比如说攻碉堡或者跳橡皮筋）不一定很好，但是言语可喜，很有亲和力。没
有他们在，人人都觉得玩的没意思；
c. 普通人. 这类人是最有意思，也令我最难解的一个群体。他们往往没有什么
特别优秀或者特别差的地方，在活动中很难让人注意到他们，但他们又是无处
不在地出现在每个活动中。他们虽然总是附属于第一，第二类人，而且在活动
中通常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是, 没有他们, 就没有活动.
10.
这三种人中，做学习尖子的好处在于清爽高贵些，都是别人来敷衍他/她，不用
费心去敷衍别人，但是一定要吃得苦中苦 - 成绩一不好就完了。
做一个组织者最风光，应者云集，不愁不热闹。只是要想长久地保持这份热
闹，与人周旋的工夫一定要好 - 才能笼络住人心。
普通人的面目最模糊，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可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条件-仿佛
只是单纯的热闹。
我衡量了一下自己潜在的能力以及未来可能有的发展，虽然心不甘，情不愿，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真的觉得寂寞那么难耐，那么目前除了做第三种
人外别无选择。
而就在我这么煞费苦心地准备为自己开辟一个新局面时，何昊已经异军突起，
为自己树立起了一个不属于任何团体的游侠形象。
11.
自从在课堂上无法引起老师的注意，聪明才智没有得到肯定之后，何昊就另辟
奚径, 转向了“黑”道发展。
首先他开始向那些学习好的人，特别是男孩子表现出明显的看不起。他并不盲
目地主动去骂人或打人，而是伺机行动。比如有一次丁小军不小心踩了他的脚
（我疑心那其实是他设的圈套）- 丁小军是我们的班长，年年考第一，是老师
面前的大红人 - 他就小题大作声色俱厉地责问，而且不知怎么就把问题上升到
了丁小军是否看不起他的高度。丁小军还没缓过气来两人就打上了。他这种找
碴的对象仅限于那些老师喜欢，平时很有头面的人，所以在沉默的大多数中颇
受欢迎。
他大错不犯，但是小错不断。比如上课的时候说话做小动作（到处揪别人也包
括我的小辫子，扔我的橡皮去打别人等等）和老师顶嘴，总之以达到捣乱课堂
的目的，偶尔也旷旷课什么的。他不畏权势，对于来自老师或者家长的惩罚甘
之如怡。因为身体好，精力充沛，他要站就站要跑就跑要打就打，从来没被体
罚吓倒过；如果被罚抄写或者背诵，可能的话他就动员一些崇拜者模仿他的字
迹帮他，实在混不过去他也勉力而为，不管怎么闹，他考试总是能保及格。
这样一来没多久，何昊在我们小学就成为响当当的一名人物, 并且拥有了一批
公开的和秘密的崇拜者。尽管他一直不再刁难我了, 有时候甚至还带点保护性
质地阻止别人与我为难, 但是我却心有余悸, 并不愿意与他为伍, 一心只想着
离他越远越好.
12.
那时我打定了主意要加入到热闹的人群中去，时刻准备着机会的到来。而机会
总是无处不在的。很快就有那么一天，有一帮人要玩跳橡皮筋。这个游戏最少
需要三个人，如果是三个人以上的话，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数能分成平均的两
队。当时他们只有五个人，而其中四个人是死党，一向共进退，橡皮筋则是另
外那个人的，要想玩的话就必须再找一个人。按照惯例她们就到教室去公开招
标。
这种缺人的事时有发生，过去的我对此是不会回应的。我一度也是个学习尖子,
是老师面前的红人，向来都是别人来凑我的热闹，没有我去凑她们的。虽然后
来很快因为对付何昊成绩下降，在老师面前失了宠，变得门前冷落，但是那份
骄傲却还在。接受这种招标在那时的我看来无异于吃嗟来之食，是万万不会考
虑的。
然而现在我心意已决, 就放下架子, 应了招。
13.
第一次的活动就让我意识到了团体的复杂性远远超过我的观察。现在人数刚好
六个，但是在分对家的时候情况变得有些微妙。橡皮筋的主人叫唐晓红。她和
另外四个人的关系显然不如那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大家手心手背分对家，唐
晓红和我还有另外一个人分到了一家。那个人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坚持要重
新分一次。我心里明白她的不自在 - 置身于唐晓红和我之间一定不如和自己
的亲密朋友在一起感觉好。但是对另外的三个人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
她们表示没有必要再重新分。
双方正在扯皮，我和唐晓红对看了一眼，然后唐晓红说，算了，我不想玩了。
那四个人走后，我们两个都感到如释重负。我说我要去买冰棍吃，你去不去？
她就跟我去了。吃着冰棍我们开始聊天。唐晓红问我为什么平时不大和同学们
一起玩？我说我不知道怎么玩。她就笑了，说哪有人不会玩的。然后说我平时
看上去很骄傲的样子，她们都觉得我不好接近。我有些赦颜，什么也说不出。
14.
友谊和爱情一样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了唐晓红这个好朋友后，一切都显
得似乎不一样了。在学校时我们俩几乎形影不离。上课时我们会时不时地交换
会心地一笑或者一眼，下课时如果不是俩个人都参加的游戏我们就不玩，连上
厕所我们都一起去。这种做什么事情都有个人相互照应的感觉非常舒服，再热
闹的人群也不会让我感到孤独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比较乏味的人，有时就会有些担心唐晓红不和我好了。因
为在和我做好朋友前，她总是和一群人在一起，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我很想
去问清楚她为什么愿意和我混在一起，但是心里又想，那些人看来也是无聊的
多，大概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再说，问清了又能怎么样？如果她以后觉得我没
意思了，不想和我做朋友了，那也是勉强不了的事情。想通之后，我也就不问
她了。
好事情接踵而至。三年级的时候重新分班，我和唐晓红还是在一起，但何昊被
分到了另外一个班级。课间游戏的时间里，他有时还会突然窜过来捣乱一下。
对此我总是还以白眼，而晓红却总是以微笑待之.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女
之间的界限越来越分明，他后来终于就绝迹了。
谈笑有晓红，往来无何昊。而且一年一年地长大，我的身体健康状况也渐渐
趋于正常。我觉得我的生活豁然开朗。小学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画了一个完美的
句号。
15.
好运气后来一直就延续了下来。整个中学时代的六年里, 我都和自己的好朋友
在一个班里，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之所以在这里用“自己的好朋友”而没有用
“唐晓红”, 是因为上了中学后, 我们二人帮慢慢变成了四人帮。而何昊在中
学的时候又和我们分到了一个班，并且他就是我们四人帮的成员之一。
我与何昊化敌为友和唐晓红的关系很大。早在小学分班时我就知道，唐晓红对
于何昊持有和我不同的看法。她从来不掩饰对何昊的好感。我刚开始以为她也
象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对于何昊的臭名昭著有着愚蠢的浪漫想法，但是从她
谈论的关于的何昊的事情看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唐晓红和何昊住在一个连队，晓红家里都是女孩子，何昊家里则是两个男孩
子。农忙的时候何昊的母亲经常让何昊去帮她们。做为回报，晓红也经常帮何
昊妈妈做点家务。何昊虽然不学好，但却是个孝子，母亲多病，为了不让她担
心自己，常要求晓红帮着他瞒着母亲自己在学校的所做所为，不用说，作业考
试什么的都少不了晓红的帮助了。
这段渊源是晓红很久后才告诉我的。那时我就对她总拉着何昊和我们一起做作
业很有点意见。听完她的话, 我心中略有些惊奇,虽然心中对何昊还是无法信
任, 但是也开始不反对他有时加入我们了。
16.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阶级。当时我们学校里的同学也于有意无意之间按照自己家
庭的背景形成了不同的小团体。
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大致分两类：一是知青，大多是上海来的；一是从别的地方
来的移民，比如四川和河南, 他们一般也都被归为了本地人。知青们大多都有
点落难情结，在本地人面前心理上不免总有些优越感. 本来这种心理上的优越
感就象那皇帝的新衣, 不但令别人,自己有时候也会生疑的, 但是实际的生活情
况使知青们放了心, 理直气壮地优越了起来。
我们那个生产建设兵团以团部和连队组成。学校作为一个教育机关也设在团部
附近。团部和学校是团里最好的单位，几乎都被文化程度相对比较高的知青占
据着。文化程度偏低的本地人们大多编在连队. 在连队里的人是要下地做工
的。
知青们的优越感也反映到了学校里面, 团部的孩子和连队的孩子很少玩在一
起。
17.
我们几个的背景虽然不同, 相处之时却并没有受到这些团体划分的影响, 仍然
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各自的对外关系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这一阶层划分的影响.
何昊的父亲是从河南来的移民，但是母亲却是上海知青。上海知青在连队的本
来就已经是少之又少，嫁给了本地移民的更是凤毛麟角, 尽管何昊的父母亲的
确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 知青们还是偏向于认为何昊的妈妈一定有些不得已的
苦处, 并且流传起了种种猜测。何昊因为父母美满的婚姻, 本来对于本地人和
上海知青的问题很迷惑, 但是从团部的孩子嘴里听到了些关于母亲的莫名其妙
的话后, 立场就坚定了起来: 团结连队的孩子,打击团部的孩子。但是人和人毕
竟不同, 他的这项原则很快演变成了谁听他的他就和谁玩. 但是跟随者也还是
连队的孩子居多.
晓红的父母都是来自四川的移民。上了中学后, 她开始渐露头角. 她为人和蔼,
刻苦学习，思想先进，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爱戴。但是, 除了我们之外, 她和
连队的孩子并不亲密，和团部的孩子之间也是若即若离。
而我, 因为曾经深受寂寞之苦, 所以并不挑剔, 谁好相处就和谁玩。完全不象
晓红那样很有自己的原则.
过去的经验告诉我, 坚持原则是需要很坚定的意志的. 我很佩服晓红的意志,
但是何昊却不这样看. 他固执地认为晓红是个两面派, 对她经常嗤之以鼻, 冷
嘲热讽. 晓红几次被他说的眼泪都掉下来. 我看了不忍, 就和何昊理论. 我说
如果说两面派的话, 那也是我, 怎么会是晓红? 何昊却说, 因为晓红这么做是
有目的的, 而我是没有目的的. 我懒得和他多说, 心里却开始替晓红担心起来.
18.
那个时候的我看似柔弱但是思想却已经很复杂了。这都要感谢我们学校那个收
藏丰富的图书馆。那里面除了小说什么别的书都没有。除了很多西方经典名著
外，还有图书管理员按照自己的口味订购的一些小说杂志。这个图书馆只对老
师开放，为了帮我消遣时间，我父母就总让我拿了他们的借书证去借书看。
看那些书的直接后果是我不但对爱情很早就有了观念，而且还从中得出了几个
观点：一，钱对于爱情来说是很重要的-参照任一西方名著；二，共同语言对于
爱情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参照〈红楼梦〉之“林妹妹就从来不说那样的混话”；
三，男女之间是没有友谊的-我没读到过讲男女之间的友谊的故事。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我很容易就把晓红一直以来对何昊的好感想到了爱情上
去。钱在那时对我们来说还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我却预感到晓红和何昊之
间在共同语言方面显然有待提高。
就在我为晓红有些担心时，我也开始喜欢上了一个人。
19.
我们初二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这个人的名字叫陈飞，但是言行举止温
文尔雅，一点都不“飞”，有一种我们同龄人中难得见到的沉稳老成。陈飞来
后不久就参加了我们, 和我们一起组成了个四人帮.
他的加入是因为何昊. 何昊什么课的成绩都很一般, 却一直是体育课老师们的
宠儿. 陈飞来的第一天就在体育课上大出风头，不但篮球打得比何昊更好，其
它的项目也是全班无敌手，立即成了我们体育老师的又一个宠儿。
何昊在体育方面纵横天下，平时只能在和我们那位退役运动员出身的老师玩玩
时过一下瘾，现在有了陈飞，就毫不犹豫地开始进行拉拢。俩人到也气味相
投，遂成好友。
我喜欢上陈飞，就是因为一节体育课。
20.
那节体育课，晓红因为痛经很厉害，就让我帮她请假。站在操场上点名时，我
举手报告，说唐晓红病了。本来, 体育课女生因为“特殊情况”缺席是常有的
事，但是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被滥用了的缘故，老师这次显然并不相信我。
我们的这个体育课老师三十刚出头，是个性子直爽，说话很不讲究的人。他盯
着我问：“病？！什么病？”我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 这怎么说得口？！难
道他不该知道么？
见我回答不上来，老师就认为我是撒慌被他捉住了, 很得意地说：“你们女生
不要以为有特殊情况就可以滥用。”这时, 就有男生开始窃笑了起来，而且有
人开始有点不怀好意地向女生偷偷看过去。被看的女生自然不乐意, 就狠狠地
瞪回去. 这一来，又被老师抓住了。他说, 你们男女生之间不要眉来眼去的。
21.
在那样的年纪，我们的性别意识正刚刚苏醒。女孩子的生理卫生期以及男女关
系这样的事情都属于非常敏感的区域。因为心里太好奇了，所以从来就不谈出
来。体育老师这么堂而皇之地大谈什么"特殊情况", "眉来眼去"，听在我们耳
中就很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全班同学紧张尴尬地站在那儿，一下子变得鸦雀
无声。
老师指着我说：“去把那些“病”的人叫过来。今天她们不来我们就不上课。
不能动，就站在一边看好了。”我没法儿，只好去到教室把晓红和另外的两个
女生给叫到了操场上。全班齐刷刷地看着我们走近队伍，我因为自己并不是“
病人”之一，所以心里尚能坦然，晓红她们仨个却是尴尬害臊地满脸通红，离
队伍远远地就站住了，埋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看了她们一眼，“哼”了一声，并不和她们说话，就开始带着我们训练。
差不多半节棵的时候，开始自由活动。所谓自由活动是指自己组织打篮球，羽
毛球，跳绳什么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何昊拉着陈飞去取这些运动器材，但是这
次陈飞用下巴指着晓红她们对老师说：“以后让她们这样的管这吧。”老师大
概正觉得如何处理女生的这个问题比较头痛，一听这个正中下怀。晓红她们也
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听有事做，欣喜万分，立刻去了。皆大欢喜。从此
这就成了我们体育课上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因为特殊情况不能参加训练的，就
负责管理这节课的运动器材。
22.
陈飞这种细心与那些大大咧咧什么也不懂的男生相比, 显得很特别，他平常并
不怎么跟女生套近乎，所以这种体贴更显得吸引人。我和广大女生一起暗暗喜
欢上了他。
喜欢上一个人这件事把我带入了一个很困难的境地。因为既然喜欢他，那么总
想多看见他，多和他在一起。可是要我主动去找借口找他，我又是绝对不肯
的。而且，我目前最想知道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暗恋实在是一件很恼人的事。
我想来想去觉得并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日久见人心，从平常的小事中去找线
索。幸运的是，陈飞和何昊是好朋友，何昊与晓红和我的关系又比较近，陈飞
常常和我们在一起。
23.
这贴的编号是“二十三”。在打下这几个数字的时候，我心想这真是个巧合。
这是陈飞当时在我们班的学号。我很奇怪自己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因为我甚
至不能肯定自己的学号是不是“十四”了。我不由得感叹，这一定是因为当日
费了很大一番苦心的结果罢？
当时, 四个人中, 我是最小的, 他们都一直有些照顾着我. 无论是晓红, 何
昊, 还是陈飞, 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躲在他们的友谊下, 享受着做普通
人的自由, 却并没有普通人的寂寞. 这种生活曾经使我很自在, 但是在我喜欢
上陈飞后却变成了一个障碍.
我设身处地为陈飞想, 我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喜欢的呢? 想来想去, 我难过地发
现, 没有. 容貌是天生的，我不可能在这方面有多大作为. 我开始严肃地考虑
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主动注意到我。
24.
办法到是有。一是努力学习，次次考试前三名，他大概想不注意都不行；二是
做个活跃分子，班里什么事都插上一手，人人都注意了，他能不注意么？
但是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此二路对我来说都行不通。我当时的学习成绩在班
里一向是在前十名间浮动。这种成绩已经是我不得不约束了自己换来的，生活
的乐趣已经为此减少了很多。如果要向前三名，甚而第一名进军，那就意味着
要牺牲几乎更多的乐趣, 很可能我会不再有时间无所事事的闲逛或者读闲书
了。我是个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人，觉得要用失去这么多乐趣换来
的东西一定也不会有乐趣。所以, 这一条是不能做的。
至于第二条，小时候比较差的身体状况不仅使我对很多群众活动心有余而力不
足，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一种比较爱清静的性格。凑凑热闹我也许可以，但是让
我转性去做个热闹的人，好象实在是太勉为其难点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我
只能徒叹奈何。
25.
这么思前想后，发现条条大路都不通罗马，我不得不把心思收起，顺其自然
了。只是心这么一灰，就开始想避着他了，只愿意远远地知道着他的存在。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一天, 晓红笑着问我，是不是对陈飞有
意见？我愕然，不明其所指。她就告诉我说，陈飞和何昊闲时谈论，说是我很
傲气，不理他。听了这话，我一时高兴，一时懊恼。高兴的是陈飞这么说，说
明了他是在意我的；懊恼的是怕自己的冷淡给了他坏印象。
一时心绪犯乱，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晓红，只好转移话题，戏谑她，怎么何昊
都会把这样的话告诉她？晓红有些害羞，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冷冷地“哼”
了一声。
26.
这声"哼"有些奇怪. 但是, 晓红不说，我也觉得不好问。我因为受资产阶级小
说的影响，心中有着根深蒂固的“私人（privacy）”概念，认为即使是在最亲
密的关系中，也有些东西是不该问不该谈的，而人家不想说的就包括在内。
这一点虽然后来遭到了晓红严厉地讽刺批评，认为它阻挠了我们友谊的发展,但
是在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本来我就觉得那个问题问的有些唐突，见她
好象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又加上一心想着她刚才问我的话, 就自作好心地
把话题引开了。就这样，我错过了晓红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27.
独自一人时, 我回想着晓红告诉我的那些关于陈飞的话, 觉得大受鼓舞。我开
始找寻陈飞注意我的蛛丝马迹。看问题的角度是很能影响结论的。在我认为他
不可能喜欢我的时候，我看不到任何他喜欢我的痕迹；可是现在我抱着他也许
喜欢着我的想法，马上就找到了一些疑点。
首先，我发现上课的时候他经常往我的方向看。因为我每次看他的时候，十次
到有九次他也在看我。我以前把这理解为因为我看他，所以他也看我了。这结
论还导致了我决定再也不看他了。但是现在却想，是不是他本来就在看我呢？
我还发现了一次他在纸上写我的名字（我们的座位之间只隔了一个走道）。但
是他在写了几遍之后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他前后左右的同学的名字。
他爱练字是众所周知的，这固然可以理解为在练字，可是先写我的名字是不是
也说明了些什么呢？
这么想了之后，再上劳动课时, 看到陈飞有意无意地顺路过来帮我植树, 我就
没有再找借口走开. 我也没有象往常那样和他客气, 而是由着他干重活, 我干
轻活. 我们配合默契, 但是话却很少, 我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甜蜜蜜的气氛弥漫
在我们之间.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 种完树和我一起站了会儿, 说了声去拿
水洗手, 就匆匆跑了. 看着我们一起种好的那行树, 我心里就快乐起来.
28.
然而一切毕竟都还是不确定的, 我们有些沉醉在了你证我证心证意证的游戏
里. 糊里糊涂中, 就都升了高中。
高中因为面临着考大学的问题，学业理所当然被认为比较重。晓红和何昊的家
在连队，离学校远，俩人的家长都决定让他们住校。这样一来，我们四人就有
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我们的学校有个很美丽的校园。教室是两大排面对面的平房，房子前面都是些
粗大挺拔的白杨树。面对面的教室中间夹着几个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用蔷薇花围
起来的花圃。校园的一面是个果园，我们夏天两星期一次最受欢迎的劳动课大
部分都是去这个果园摘苹果，梨子，或者葡萄。在右边的教室后面，是我们的
操场。操场的一面是教室，两面由白杨树和沙枣树环绕，另外一面是一道人工
小溪，是最早来垦荒的人挖的，小溪两面的柳树都已经很成气候了，垂柳依
依，树叶青青。
吃过晚饭后，我常常去学校和晓红一起上晚自习。陈飞和何昊时不时地也会来
加入我们一起做作业。有时侯去的早, 我就和晓红两人搬了凳子坐在教室外闲
话，常常远远地可以看见陈飞和何昊两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29.
有一天，我吃完晚饭后来到了学校，教室里只寥寥数人，晓红并不在其中。陈
飞和何昊那段时间正参加校篮球队训练。我百无聊赖，就坐下开始写作业，可
是作业写完了，晓红都没有出现。正准备走，陈飞来了。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面容严肃，用眼神示意我出去。我直觉他有什么特别
事情，感到有些诧异，又有些兴奋 - 我渴望着我们之间能出些事情去验证那些
朦胧的感觉。我背上书包，走了出去。
但是他对我说, 何昊叫你去。我有些失望, 但是他的脸色好象很严重的样子,
不禁又觉得好奇, 就问什么事？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就跟着他一起向何昊
的宿舍走去。
何昊凭借着他和体育老师的关系，以看守体育用品的名义单独住着一间宿舍。
这间屋子比较偏，在校园边上的一颗大柳数后面。到了门口，陈飞为我推开
门，我走了进去。
晓红正坐在何昊的床上哭泣。
30.
确切地说，晓红正坐在何昊的被子里。她无声地流着泪，何昊有些手足无措
地站在床边看着她。见我进去，他看了我一眼，和陈飞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当他们吵了架. 他们的处世态度完
全不同, 吵架是我意料中的事情。但是, 这种原因的吵架只能是有了很深的关
系之后. 我心里就有些诧异地想：怎么他们的关系已经相互间挑明了么？
我劝着晓红说，你和他吵什么, 随他去吧。但是晓红摇了摇头, 不说话，只是
流泪不止。我细看又并不是吵了架的样子, 忽然, 心中明白了过来, 但是又有
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只觉得震惊。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31.
晓红对何昊早就一往情深, 一直在等待着他的认同. 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 我
自然知道她的这个心思. 但是, 我没有想到的是, 为了让何昊接受自己, 她竟
然出此下策.
晓红哽咽难言，我也流下泪来，走过去，把她的头抱在怀中。我想了想，不太
甘心, 还是问了她，是何昊强迫的么？她摇了摇头，在我胸前依了一会儿, 抬
起头来微笑着说，“我没事。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谈。让何
昊进来好么？我想见他。”。
何昊和陈飞正靠着门前的柳树抽烟。我对何昊说：“她让你进去。”转身就走
了。陈飞犹豫了一下，跟了上来。
我们的家都在学校的居民区。夜色如水。远远地，学生宿舍那边传来些许的笑
闹声，中间夹杂着一把吉他，弹的曲子是那首著名的“爱的罗曼史。”我们默
默地走着，在我家门口分手。我没有说再见，我想不起任何话说。
你好，快乐。你好，忧愁。
32.
晓红第二天就回家了，并没有来学校。我和陈飞之间就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样，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说话。何昊照例是直到第二节课了才来。
他拖拖拉拉地走进来，脸上依然是平时那付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我和他对
视了一会，心中有些恨意。中午放学时，他到来找我了。何昊问我中午能不
能不睡午觉，早点到学校来？我很想听听他怎么说，就答应了。
他来的时候竟然带了些水果。见我不要，就漫不经心地自己吃了起来，却什
么也不说。我有些沉不住气了，问他晓红怎么样了？他说大概没什么吧。我
很生气，说，什么是大概？他就说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回家也没跟我说。我
越发觉得他的不可理喻，只好说，你要对她好些。
何昊停了半晌，说，“我对唐晓红说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也劝劝她
罢。”说完就走了。
33.
我呆在原地，心想，男孩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动物呢？为什么可以心硬成这
样? 我觉得自己大约是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他们了的.
晓红在经历着这些事情时，我的生活却染上了一道玫瑰的色彩: 连续三天早
晨，我来学校时都能发现在我的抽屉里有一朵清新的带着露水的蔷薇花。几乎
全班的人都知道了我抽屉里的蔷嶶，我一时之间成了众人戏谑的对象。这大胆
浪漫的举动打动了所有人的心，大家都想知道是谁放的？
我当然更想知道。不过我直觉地肯定，这样直白的举动不会出自陈飞。莫非，
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在暗恋我？我觉得有些好玩，可也有些些的得意。
34.
谜底让人啼笑皆非。在第四天的时候，这人没有再把蔷薇放在我的抽屉里，而
是直接送到了我面前。
她笑嘻嘻地说：“以后还让不让我送？”我哭笑不得，呵斥她，“方蕾，你也
太无聊了。”她笑着过来搂住我的肩，请我不要生气。这种好象在着意结纳我
的样子引起了我的兴趣。
这方蕾是个长的很漂亮的女孩子，身材窈窕，皮肤白晰嫩滑，在连队那些习惯
于风吹日晒的孩子中很醒目。但是这样漂亮的一个人，却一直不讨我们女孩子
的喜欢, 因为她说话总是很嗲，走路向来是扭来扭去，从来不肯好好地走。我
们平时很少来往。她这么做，所为何来？
35.
方蕾的心思并不难懂。我们亲密交往了两天后，她就开始向我暗示自己很喜欢
何昊。我想了想就明白了，她这是曲线救国呢。何昊，陈飞，唐晓红，和我，
平时也算是个小集团。陈飞不大和女生打交道，唐晓红和何昊又一直情形暧
昧，要想挤进我们这个小集团，和何昊建立起关系，也就是从我这儿了。
我心里有些残酷地想，他们两个到也般配，何昊这样差的人，本来也配不起晓
红。方蕾并不晓得，何昊和晓红之间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们这个四人集团实
际已经面临解散。但是机会总是有的，何昊再来问我抄作业时，我找了个借口
向他推荐了方蕾。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晓红家里看望她。
36.
见到我, 晓红很高兴。她看上去很平静，还在复习功课。我们骑着自行车在连
队中慢悠悠地到处转，什么都谈，就是不谈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说，带我去看
看何昊妈妈吧。
我这么说时心里有两种想法。我想如果晓红拒绝的话，说明她对这事情还没死
心，那么不管我自己怎么想，我都要试着撮和他们，至少不再给方蕾制造机会
了；而如果晓红答应了的话，那就说明她死了心，想开了，那样的话，就随方
蕾去吧。
晓红答应了。我心里很为她高兴，可是又有些酸楚。她是从小就喜欢了何昊
的。
37.
乍一见到我们去，何昊有些尴尬吃惊，但是何昊妈妈却很欢喜。晓红和她明显
很熟，她很自然地支使着晓红给我倒茶。我平时闲书看的太多的毛病就又出来
了，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就想，何昊妈妈有没有在心里已经把晓红当做未来的儿
媳了呢？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这么一肯定，就又恨起何昊来。
闲话了一会家常，我们告辞出来了。第二天是星期一，我就拉着晓红今天和我
一起回学校。在路上，我告诉了她方蕾正在追求何昊的事。晓红苍白着脸说，
都不关我的事了，我现在只想考上大学，离开这儿。
晓红和何昊的事情对我的冲击很大。她这样地煞费苦心想得到何昊的心，到头
来也不过是这样的结果。爱与不爱，竟是完全由不得我们自己的。那么，我和
陈飞现在这样捉迷藏般地猜心, 其实也是很愚蠢的，每个人所能守着，也不过
就是自己的一棵心。
我的心有些冷了。
38.
高考前我们有一次预考。通常预考都要刷去一半的学生。我们都知道陈飞和何
昊是肯定要被刷掉的。考完试的那天，陈飞找到我，说大家到何昊的宿舍去聚
一下吧。
我和晓红来到了何昊的宿舍。除了我们四人外，方蕾也在那儿，她已经俨然一
副何昊宿舍女主人的形象了，边准备一些熟食，边招呼着我们。能说的话好象
特别少，大家就喝酒。借着酒劲，晓红居然和何昊还开起了玩笑。我心中佩
服，心情郁闷，觉得很没意思，就找借口要先走。
陈飞说我送你回去。我也很想让他陪陪，就没有推让。慢慢走着，我的泪就流
了出来。陈飞把手插在裤袋里，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头说，你不要难过。半晌，
他又说，其实何昊喜欢的是你。
39.
我听了觉得荒谬之极，冷笑了出来。陈飞看着我说，“你心里就是看不起我
们。”我不知道此话怎讲, 忽然也失去了探究的愿望，只是说，“是我觉得
没有办法了解你们。”
陈飞没有做声，看着天，忽然笑了，说，时间过的真快，你还记不记得那节体
育课？你尴尬成那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当然记得。他说以后大家也
许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就在这儿祝我前程似锦吧。我说那也祝你心想事成。
他嘿嘿笑了笑，我们就分手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说话。再以后，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他几次。
40.
何昊后来到我们学校看过我一次。我们坐在学校外的小饭店里，他要了一大桌
子的菜。根据上海知青可以把一个孩子的户口迁回上海的政策，他那时已经在
上海工作了。
我们先是相对笑了半天，然后才开始说话。他跟我说他和方蕾的事，还有他和
别的一些女孩的事情。我笑了，说喜欢你的女孩子好象还一直不少。他静了
静，说，可是我喜欢的却一直不喜欢我。
我说你说的是我么？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不懂你。他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
想去懂。其实, 我们两个是很相象的。
我看着他，心中觉得无限温馨。我们是那么的近，可是却也是那么的远。那已
经过去的时光是不可能重新来过的。他竟也懂得，温柔地说，是没有可能的了
么？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并不爱你。
唉，我那青春岁月。
------------------
太阳下山明早依然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
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这个帖子已经被forget修改过。(时间：04-18-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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